撤退变成了另一种形式的奔逃。
身后湖水翻涌的声音和那幽蓝目光带来的冰冷压迫感,如同鞭子般抽打着他们的脊背。
王智搀扶着几乎虚脱的母亲,父亲拉着惊恐万分的豆子,沿着来时湿滑崎岖的通道,拼命向后跑。
每个人的肺部都火烧火燎,脚步踉跄,黑暗中的石块和积水成了致命的障碍。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那令人心悸的水声和压迫感逐渐消失在身后的黑暗里,众人才敢停下来,瘫倒在冰冷的岩石上,剧烈地喘息着,如同离水的鱼。
恐惧和极度的疲惫抽干了他们最后一丝力气。
豆子低声啜泣起来,母亲将他紧紧抱住,无声地流泪。
父亲靠着岩壁,脸色灰败,眼神中充满了后怕与茫然。
王智检查了一下装备,手枪还在,鱼叉也没有丢失,但储水的容器在刚才的慌乱中摔破了一个,珍贵的净水洒了大半。
希望,如同风中残烛,在刚刚点燃的瞬间,就被来自深水的恶意无情地扑灭。
他们不仅没能前进,反而损失了宝贵的水资源,并且被逼回了这条看似没有出口的绝路。
“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绝望。
没有人能回答。
溶洞顶部的路被证明连接着致命的湖泊,下水更是自寻死路。
他们仿佛被困在了一个巨大的、黑暗的捕鼠笼里。
沉默,如同沉重的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豆子的哭泣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压抑的抽噎。
父亲闭上了眼睛,仿佛不愿面对这残酷的现实。
王智靠坐在岩壁上,冰冷的触感透过衣物传来。
他看着家人濒临崩溃的状态,看着所剩无几的物资,一股前所未有的疲惫和无力感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引以为傲的冷静、计算和决断力,在这接二连三、无法预料的绝境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带着父母和豆子离开防空洞,是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错误?
至少在那里,他们还能多活几天,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黑暗中漫无目的地挣扎,随时可能死于非命。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豆子,忽然抬起满是泪痕的小脸,用极细微的声音,怯生生地说: “……大黑……带我来的时候……不是……不是走的那里……” 这句话如同黑暗中划过的一道微弱闪电,瞬间击中了王智!
不是走的那里?
哪里?
湖泊?
还是他们刚刚撤退的这条主通道?
王智猛地蹲下身,双手扶住豆子瘦小的肩膀,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稳:“豆子,你说清楚点,大黑带你去这个大洞(指溶洞)的时候,是从哪条路走的?”
豆子被王智突然的急切吓了一跳,往后缩了缩,但在王智鼓励(尽管那鼓励显得有些僵硬)的目光下,他还是伸出了小手,指向了溶洞一侧,那里有一片被巨大的、坍塌下来的钟乳石和石笋遮挡住的、他们之前完全忽略的阴影区域。
“那……那边……有个小缝……大黑……钻不过去……”豆子断断续续地说道,“……里面……有风……” 有风!
王智的心脏猛地一跳!
有风就意味着空气流通,意味着可能连接着其他地方!
他立刻站起身,抓起鱼叉和手电(电量已经报警),快步走向豆子所指的那片区域。
父亲也挣扎着跟了上来。
拨开缠绕的、如同蛛网般的奇怪菌丝和藤蔓,绕过倒塌的钟乳石柱,在手电微弱的光束下,王智果然在岩壁的底部,发现了一个极其隐蔽的、仅能容一个成年人匍匐通过的狭窄裂缝!
裂缝深处漆黑一片,但仔细感受,确实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泥土气息的冷风从里面缓缓吹出!
这是一条他们之前完全没有发现的通道!
绝望的冰层,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有路!”
王智压抑着内心的激动,回头对眼巴巴望过来的母亲和豆子说道。
父亲的脸上也重新焕发出一丝神采,他凑过来,用手感受着那丝微风:“风不大,但确实是活的!
这条路可能很长,或者出口很小……” “总比留在这里等死强。”
王智斩钉截铁地说。
这是他们目前唯一的、也是最后的希望了。
没有时间犹豫。
王智让父亲帮忙,将最后一点食物和水分发下去,让大家补充一点体力。
然后,他第一个俯下身,将背包卸下先推入裂缝,然后自己钻了进去。
裂缝内部比想象中更加狭窄逼仄,岩石粗糙,需要完全匍匐前进,身体与冰冷岩石的摩擦带来火辣辣的疼痛。
空气污浊,但那丝微弱的风成了指引方向的唯一标志。
父亲紧随其后,然后是母亲和豆子。
豆子身材瘦小,在裂缝中移动相对容易,母亲则需要父亲在后面不时推扶。
爬行是对意志和体力的终极考验。
黑暗、狭窄、未知,每一秒都漫长得如同一整个世纪。
手电的光束在狭小的空间里摇晃,只能照亮前方几米的路。
不知爬了多久,王智感觉自己的手肘和膝盖已经磨破,呼吸也因为空间的压迫而变得困难。
就在他几乎要怀疑这条路是否真的有意义时,前方的风似乎变大了一点,而且,在手电光束的尽头,隐约出现了一点不同于岩石的颜色——是……泥土?
还有几根垂落下来的、干枯的植物根系?
他精神一振,加快速度向前爬去!
终于,裂缝到了尽头!
前方是一个稍微宽敞些的、由泥土和岩石构成的向上倾斜的坡道!
坡道的顶端,被大量的枯枝败叶和泥土堵塞着,但缝隙间,有更加明显的天光透入!
虽然依旧昏暗,但那确确实实是来自外界的光线!
他们找到出口了!
王智压抑住狂喜,回头对后面艰难爬行的家人低声喊道:“快到头了!
上面有光!”
希望,在绝境的尽头,如同顽强的种子,再次破土而出。
他们回溯了来路,却在绝望中发现了被遗忘的岔路,找到了一线生机。
然而,当王智奋力扒开堵住洞口的枯枝烂叶,将头探出去时,他脸上的喜悦瞬间凝固了。
外面,并非想象中的安全地带。
依旧是那片熟悉的、死寂的废土,残垣断壁在昏黄的天光下投下长长的阴影。
但这里,似乎已经是商城的边缘,甚至可能已经离开了商城的主体结构。
而更让他心脏骤停的是,在距离洞口不到五十米的地方,一片相对完整的墙体阴影下,赫然停放着一辆经过粗糙改装、覆盖着尘土和锈迹、车顶架着天线的越野车!
车旁,两个穿着混搭服装、手持武器的人,正靠在车身上抽着烟,低声交谈着什么。
是其他幸存者!
但王智的心中没有丝毫喜悦,只有巨大的警惕和寒意。
在废土上,陌生的幸存者,往往意味着比变异体更加致命的危险。
他们刚出狼窝,难道又入了虎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