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寻死乎?!”
这石破天惊的一声厉喝,如同平地惊雷,瞬间震得县衙大堂内一片死寂。
堂内三人神色骤变,反应各异。
县令林狩心头猛地一紧,冷汗几乎瞬间浸湿了内衫。
他以为陈盛尚不知晓来者的先天身份,生怕双方一言不合便动起手来。先天强者交锋,哪怕只是馀波,也绝非他所能承受,届时必定殃及池鱼。
县尉吴匡眼底精光一闪,原本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嘴角难以抑制地向上扬起,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缓缓将茶杯放回桌面。
而许家家主许元海,在短暂的错愕之后,无边的怒火瞬间冲垮了理智。
他身为先天高手、一家之主,何时受过如此奇耻大辱?
被一个区区八品小官当面呵斥‘寻死’,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放”
许元海面色涨红,一声饱含真气的‘放肆’当即便准备破口而出,势要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一个教训。
然而,就在音节吐出的刹那,许元海的声音却象是被一只无形大手扼住喉咙,猛地噎在了那里。
一股强横、精纯,以及迥异锋芒的气息,瞬间如同潮水般扑面而来,牢牢锁定了他的身形。
这气息是
先天?!
许元海瞳孔骤然一缩,满腔怒火如同被冰水浇透,瞬间熄灭大半。
他猛然抬起头,难以置信的望向大堂门口,与此同时,吴匡和林狩也似有所感,神色各异地转头望去。
只见一道挺拔如苍松的身影,逆着门外倾泻的阳光,迈着沉稳而有力的步伐,踏入大堂。
光影在他身后勾勒出修长的轮廓,映照出一张年轻却异常冷峻的面庞,眉宇间锋锐如刀,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霸道与威严。
陈盛目光如电,周身先天气息毫不掩饰地弥漫开来,如同无形的浪潮,充斥了整个大堂。
漠然的目光扫了一眼脸色铁青、眼神惊疑不定的许元海,随即旁若无人地缓步走向大堂上首的主位。
林狩见陈盛走近,几乎是下意识的站起身来,主动让出了位置。
陈盛也不谦让,坦然落座,随即再次将目光投向许元海,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与睥睨:
“你便是许元海?既见本官,为何不行礼?”
行礼?!
许元海胸口一阵剧烈起伏,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先前即便是面对县令林狩和县尉吴匡,他也只是平辈论交,何曾想过要对一个八品武官行礼?
但此刻所有缺省的强硬姿态和发作的念头,都被‘先天’这两个字彻底推翻。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常山县的武备营统领,竟是一位如此年轻的先天强者,难怪敢不卖许家的面子,扣押许慎之。
筑基武师与先天强者,看似只差一阶,实则是云泥之别。
面对一位同境高手,他不能再沿用之前设想的那种居高临下的压迫策略。
即便是他自负自己实力更胜一筹也一样。
因为看着陈盛那桀骜冰冷、隐含锋芒的眼神,许元海毫不怀疑若自己此刻针锋相对,对方绝对会毫不尤豫地出手。
届时,不仅人救不出来,之后也难以善了。
念及此处,许元海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屈辱与翻腾的气血,沉默片刻后,抬起手对着上首的陈盛拱了拱手,声音干涩道:
“老夫许元海,见过陈统领。”
眼见许元海态度转变如此之快,陈盛心中也不由得闪过一丝讶异。
他本以为今日少不得要做过一场,掂量掂量这位许家家主的斤两,却没想到对方感知到他的修为后,竟能如此果断的放低姿态。
果然不愧是世家之主,单单这份能屈能伸的心性便非同一般。
一旁的林狩更是看得目定口呆。
先前许元海是何等气势凌人,几乎不将他和吴匡放在眼里,没想到陈盛一至,仅凭气势,便让这位先天家主收敛了所有锋芒主动行礼。
同时,他也感知到了陈盛身上那渊深似海的气息,一个惊人的猜测不可抑制地浮上心头。
陈盛莫非已入先天?
吴匡虽对许元海的迅速服软也有些意外,但总体还在预料之中。
只是在心中不由感叹,这些世家大族能传承至今,其掌舵人的隐忍和应变能力,确实非同一般。
“方才许家主对本官迟来,似是颇有微词啊。”
陈盛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却自有一股无形的压力。
许元海脸上挤出一丝略显僵硬的笑容,姿态放得更低:
“陈统领言重了,方才许某只是忧心犬子安危,一时情急,口不择言,万望陈统领海函。”
随即他又顿了顿,直接切入正题:
“此番冒昧前来,正是为了犬子许慎之之事,他年轻识浅不懂规矩,若有冒犯之处,许某在此代他赔罪,还望陈统领能够高抬贵手,网开一面。”
“高抬贵手?”
陈盛冷哼一声,语气转厉:“黄家勾结水匪,证据确凿,形同叛逆,你那犬子许慎之,当众袭击本官,按律可与黄家同罪。
许家主,你轻飘飘一句话就想让本官放人,莫非以为这常山县衙,是你许家开的私堂不成?”
许元海心知不出血是不可能了,连忙道:
“陈统领明鉴,犬子定然是被黄家蒙蔽,绝无勾结叛逆之心,许某来前也已向府衙几位大人陈明原委,他们亦知此事或有误会。”
他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陈盛的神色,同时目光若有若无地扫向一旁的吴匡和林狩:
“此外,许某深知犬子给陈统领添了麻烦,心中徨恐,特备了一份薄礼,聊表歉意,还望陈统领”
他的意思很明显,希望与陈盛私下商议条件。
陈盛却摆了摆手,浑不在意:“林县令和吴县尉皆是本官同僚,非是外人,许家主有何‘薄礼’,但说无妨。”
他特意在‘薄礼’二字上微微加重了语气。
许家能打通府城关节,他并不意外,但府衙也不可能强行命令他放人。
若这‘礼’够分量,他自然可以‘明察秋毫’;可若对方妄想敷衍了事,那他不介意再给许家扣上一个‘贿赂朝廷命官’的罪名。
许元海闻言眼角微微抽搐,略作迟疑后,从衣袖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羊脂玉盒,小心翼翼地置于桌上,轻轻打开。
盒盖开启的瞬间,一股清冽的异香隐隐散出。
只见玉盒之内,静静躺着一株通体乳白、形似雪莲、花瓣上带着天然冰裂纹路的奇异花朵,看着这株花,许元海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肉疼。
“此物名为‘雪湖花’,生于极寒雪湖之底,此株已有三十年药龄。”
许元海声音低沉:“既可入药炼丹,亦可直接吞服炼化,有有精进修为、补益先天灵种之效。”
这株雪湖花,本是他准备用来结交铁剑门一位炼丹长老的珍贵资源。
来此之前,根本没想到需要动用此物,原计划若能以势压人最好,不行便用金银打点。
可陈盛先天修为的暴露,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看陈盛那强势的态度,若他真拿出寻常金银,别说救人,恐怕立刻就会激怒对方,后果难料。
“雪湖花?”
陈盛目光微动。
侍立一旁的严鸣立刻会意,上前将玉盒取过,躬敬地呈到陈盛面前。
陈盛看着玉盒中那株灵气盎然的乳白色灵花,感受着其中蕴含的精纯能量,微微颔首。
许元海倒是还算懂些规矩。
没拿那些金银俗物来侮辱他。
就在陈盛准备开口,应下放人之事时,厉槐生却匆匆走入大堂,躬身禀报:
“大人,县衙外有两位女子求见,自称来自宁安王氏,是王家嫡女,欲见林县令与吴县尉。”
“宁安王氏?”
此言一出,大堂内众人神色皆是微变。
宁安府内,王姓世家不少,但能冠以‘宁安’二字为前缀的,唯有那个盘踞府城数百年,底蕴深不可测的顶尖世家王家。
林狩面露忧色,欲言又止,很想提醒陈盛许家与王家根本不可同日而语,若与王家交恶,后果不堪设想。
许元海则是先惊后悔。
惊的是韩家之前说已将此事托付王家嫡女王芷兰,他当时只当是推脱之词,没想到对方竟真的亲自前来。
悔的是那株雪湖花似乎送得有些早了,若王芷兰能凭王家威势压服陈盛,他或许根本无需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
然而,东西已送复水难收,此刻再后悔也是无用。
“请这位王小姐进来吧。”
相较于堂内其他人的紧张,陈盛面色依旧平静,淡然吩咐道。
“是。”厉槐生领命退下。
片刻后,两道倩影出现在大堂门口。
当先一人身着水青色襦裙,模样娇俏灵动,手中捧着一个精致的木盒,看打扮应是贴身丫鬟。
落后半步的女子,则是一身月白素雅长裙,身姿窈窕。
观其年岁,不过二八芳华,肌肤胜雪,眉目如画,尤其是一双柳叶眼,流转间自带三分浑然天成的温婉,却又蕴含着七分令人不敢直视的清冷气质。
陈盛心中了然,这位气质卓绝的女子,应当就是王家嫡女,王芷兰了。
王芷兰步入大堂,清冷目光在众人面上一扫而过,最终定格在端坐于上首、身着官袍的年轻男子身上。
当感知到对方身上那毫不掩饰的先天气息时,她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也不由得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惊诧与凝重。
这常山县衙之内,竟有先天强者坐镇?
而且如此年轻!
王芷兰心中虽惊,面上却丝毫不露,微微欠身后,轻声道:“小女王芷兰,见过林县令、吴县尉”
随即她的目光转向陈盛,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些许询问之意,来此之前,她并未料到常山县的主事者会是这么一位年轻先天高手。
一时有些迟疑。
“王姑娘,这位是常山县武备营大统领,陈盛陈统领。”许元海连忙上前一步,语气带着几分客气介绍道。
王芷兰眸光微闪,再次向陈盛施了一礼:
“见过陈统领。”
“王姑娘不必多礼。”
陈盛微微抬手,示意对方落座:“不知王姑娘此番来此,所为何事啊?”
王芷兰依言坐下,姿态优雅。
目光迅速观察了一下场中形势,见许元海神态收敛,而吴匡、林狩皆以陈盛为主,立刻明白这常山县衙真正能做主的,便是眼前这位年轻的陈统领,且行事风格看起来颇为强硬。
当即心思电转,开门见山道:
“芷兰此来是为好友韩灵儿之事,听闻她此前随许公子前来常山,因年幼无知,冒犯了官府律法,芷兰受她家人所托,特来代为致歉。”
其语气不卑不亢,既表明了来意,也点出了与韩灵儿的私谊。
说着,她向身旁的丫鬟红袖递去一个眼神。
红袖会意,上前一步,神态躬敬地将手中木盒奉上。
木盒开启,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五枚散发着柔和青色光晕和精纯元气波动的元晶。
看到这一幕,许元海眼角再次狠狠一跳,心中骇然更甚。
连王家嫡女,竟也要向这陈盛‘送礼’?
难道这陈盛背后,还有什么连王家都需忌惮三分的滔天背景不成?
一想到此,许元海只觉得后背有些发凉,愈发庆幸自己刚才没有冲动。
否则,只怕很难善了了。
然而许元海不知道的是,王芷兰只是不想过多生事,以家世压人倒是简单,但却会结怨无穷,为家族惹来祸端。
当然,陈盛显露出的先天修为,也确实赢得了她一定程度的重视,使得她的态度更为客气与谨慎。
陈盛目光扫过那五枚青光莹莹的元晶,心中还算满意。
这些世家子弟,倒也并非全是仗势欺人之辈,至少懂得基本的规矩和礼数。
“严鸣。”
陈盛不再多言,直接吩咐道:“去武备营,将许慎之和韩灵儿带来县衙。”
“是,属下遵命!”严鸣领命,快步离去。
一旁的林狩看着这峰回路转的一幕,心中惊奇不已,同时对陈盛的敬畏更深。
而吴匡则是默默注视着这一切,心中感慨万千。
先天境界所带来的威势果然非同一般,既能让府城顶尖世家以礼相待,也能让怒气冲冲的许家家主冷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