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领导和宋文君、以及林晚秋这些学生代表,一行人从会议室出来,一起来到学校那间布置一新的大礼堂。
刚一进门,一股热浪就扑面而来。
礼堂里早已经坐得人山人海,过道里都站满了学生,黑压压的一片全是年轻而又充满求知欲的脸庞。
看到一行人进来,礼堂里瞬间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所有人都用无比热情和崇敬的目光,迎接着这些从北京来的文学界“大人物”。
活动正式开始。
主席台上铺着红色的绒布,摆着一排桌椅和话筒。
校领导和杂志社的几位主要编辑、作家先讲了话,无非是一些场面上的开场白。
讲话结束后,宋文君便按照事先安排好的席位,在主席台的正中央坐了下来。
而林晚秋,作为这次活动的优秀学生代表,以及那篇被收录的散文的作者,她的位置被特意安排在了宋文君的身边
两个人紧挨着坐下,椅子之间的距离不过一拳之宽。
宋文君能闻到林晚秋身上那股淡淡的、象是皂角一样的干净味道,
而林晚秋也能感受到身边这个女人身上载来的、混合着雪花膏和强烈压迫感的冰冷气息。
坐下来后,宋文君的脸色依旧微冷。
但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她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主席台下那些热情的学生脸上,努力维持着一个领导应有的端庄仪态。
只是那挺得笔直的腰背,和偶尔撇向身侧时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不爽,还是暴露了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反观林晚秋,她反而显得更加从容自在。
她安安静-静地坐着,双手放在膝盖上,腰背也挺得笔直,但姿态却很放松。
她认真地听着台上其他人的发言,时不时地点点头,象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优秀学生。
考虑到顾长庚这段时间以来对自己的帮助,她已经很宽容了。
她今天对待宋文君的准则很简单:
你不惹我,我不惹你;你敢惹我,那就别怪我不客气,我怼死你。
而好巧不巧,此刻的宋文君,根本就没听进去台上的人在说些什么。
她现在挨着林晚秋坐着,简直是如坐针毯。
那感觉,就象是自己一件心爱体面的呢子大衣上,被人硬生生缝上了一块粗布补丁,怎么看怎么别扭,怎么坐怎么不舒服。
她这辈子都没想过,有一天会和自己曾经那个瞧不上眼的乡下前儿媳,在这样万众瞩目的场合下,平起平坐地坐在一起,接受着台下同样热烈的掌声。
这本身就让她心里充满了偏见和抗拒。
再加之刚才,林晚秋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一点面子都不给自己,那口气憋在宋文君的胸口,不上不下,堵得她十分难受。
她不自觉地把椅子往旁边挪了挪,哪怕只是挪开了一两公分,也似乎能让她感觉好受一点。
她身体微微向另一侧倾斜,那副嫌弃的样子,虽然极力掩饰,但身边的人又怎么会感受不到。
好啊。
林晚秋心里冷笑一声。
我安安静静地坐在这儿,没招你没惹你,你又开始做幺蛾子了是吧?
可以。
林晚秋停下了手里转动的笔,缓缓地扭过头,目光直直地看向身边的宋文君。
在宋文君带着恼怒和不解的注视下,林晚秋的嘴角慢慢地、慢慢地向上勾起,
冲着她,露出了一个礼貌又璨烂的……微微一笑。
呵呵……
这一笑,就象一根针,精准地扎在了宋文君那根紧绷的神经上。
她什么意思?!
宋文君顿时感觉心里的那股气“蹭”的一下,又上来了!
不是,她到底几个意思?
她这是在当众挑衅我吗?
她凭什么这么笑?
她有什么资格冲我这么笑?
没错,宋文君越不舒服,林晚秋就越舒服。
舒服得就想冲着宋文君再笑一笑,一个带着明显挑衅味道的笑。
怎么?
你有本事,现在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发飙啊?
通过刚刚宋文君在会议室里坐立难安、却又只能硬生生憋着火气的样子,林晚秋就已经断定,
这个平日里在家里高高在上、说一不二的前婆婆,在外面,尤其是在这种需要她展现领导风范的场合,比谁都更爱惜自己的羽毛。
她绝对不可能,也不敢在这种大庭广众之下,有任何失礼的行为。
好,我就吃定你不敢。
我就冲着你挑衅地笑,怎么了?
你还不是得乖乖地给我回一个笑容?
要不然,你这个《人民文学》编辑部主任的领导风范还要不要了?
台下这么多双眼睛可都看着呢。
果然,这位在家里、在单位都叱咤风云的前婆婆宋文君,她的那点心思,当真是被如今的林晚秋给拿捏得死死的。
她看到林晚秋冲着自己笑,那笑容在她看来,每一个褶皱里都明摆着写满了挑衅,那亮晶晶的眼睛里,更是毫不掩饰的不屑。
但是,她没办法。
此刻,主席台下那黑压压的一片,大几百个学生,上千只眼睛,正亮晶晶、直勾勾地盯着主席台上的每一个人,
尤其是自己这个从杂志社来的“大人物”。
他们离得远,根本看不清林晚秋这个死丫头笑容里藏着的刀子,也看不见她眼神里的那份轻篾。
在台下那些单纯的学生看来,他们看到的,只是这位新鲜出炉的优秀学生代表、学校里人人称赞的优秀班干部,
正在非常礼貌地、主动地冲着自己这位远道而来的领导、前辈微笑致意。
那自己能怎么办?
作为被尊敬的领导,作为被邀请的客人,面对一个后辈主动示好的笑容,自己能不笑吗?
不笑,那就是明摆着告诉所有人,自己心胸狭隘,给脸不要脸。
到时候,别人会怎么想?
是林晚秋不懂事,还是她宋文君这个领导没有气度?
答案不言而喻。
宋文君那个气啊,感觉五脏六腑都搅在了一起,烧得滚烫,肺都快要炸了。
但是,她却也无可奈何。
她只能强压下心头那股想要掀桌子的不爽,调动起自己脸上那几块早已僵硬的肌肉,硬生生地、一点一点地,挤出了一份虚假的笑容。
这个笑容的产出过程是如此艰难,以至于她感觉自己的嘴角都在抽搐。
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眼角因为过度用力而产生的细微颤斗。
她准备用这个自己职业生涯里最艰难的笑容,还给林晚秋一个“礼貌”的回应。
然而,就在宋文君万般憋屈、好不容易逼迫自己挤出了这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准备冲着林晚秋笑一个,完成这个“回礼”的时候——
那个死丫头……
竟然连零点一秒的等待都没有,就那么干脆利落地,直接扭回了头,重新将目光投向了正在发言的校领导,
手里还煞有其事地拿起了笔,象是在认真做着笔记,看都不再看自己一眼。
宋文君那个刚刚蕴酿好的、僵硬的笑容,就这么不上不下地凝固在了脸上。
她感觉自己就象一个铆足了劲儿、准备挥拳打出去的拳击手,结果对方却提前一步闪开了,让她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那种用错了力的憋闷感,让她几乎要吐血。
自己冲她笑……虽然这个笑容很假,但是……这个该死的林晚秋,竟然再一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接无视我!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