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不象楼下那么嘈杂,是单独隔开的一个个包间,铺着干净的白桌布,菜也是小锅炒的,色香味都比大锅饭强上不少。
当然,作为学生中的优秀代表,更作为学校目前唯一一个作品被《人民文学》杂志录用过的学生,
林晚秋被中文系的系主任特意安排到了和校长一个饭桌。
同桌的,除了校长、副校长,就是几个重要院系的领导。
就连身为班主任的顾长庚,都只能坐在邻桌。
和领导吃饭,是真的很熬人。
一顿饭下来,桌上的气氛看似热烈,实则拘谨。
校长和领导们谈笑风生,从学校的历史讲到未来的规划,再到对学生们的殷切期望,场面话一套接一套。
学生们则个个正襟危坐,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领导敬酒(以水代酒)就赶忙起身,
领导提问就紧张作答,生怕说错一个字。
林晚秋更是全程如坐针毯。
她被安排在校长旁边,时不时就要被点名提问,回答一些关于《人民文学》投稿的心得,或者对文学创作的看法。
她只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用最谦逊、最得体的语言去应对。
这饭桌上的人情世故,比解一道高数题要累得多。
她的注意力全在怎么好好说话上了,至于桌上的红烧肉、糖醋鱼到底是什么滋味,她压根就没尝出来。
每次刚夹起一筷子菜,还没送到嘴里,校长或者哪个主任就又开口了,她只能赶紧放下筷子,洗耳恭听。
等这顿饭终于熬到头,领导们心满意足地离席,林晚秋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没记住领导们到底说了些什么,但她很清楚一点——自己根本就没吃饱。
肚子里的那点东西,还不够刚才跟领导们周旋时消耗的脑细胞呢。
她端起面前几乎没怎么动的米饭,苦笑着扒拉了两口,感觉自己象是参加了一场鸿门宴。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午。
一点半左右,一辆刷着蓝色条纹的客车缓缓驶进了校园,最终停在了行政楼前。
车门打开,最先下来的是《人民文学》杂志社的主任宋文君。
北京的冬天寒风刺骨,她穿着一件剪裁得体的深灰色呢子大衣,脖子上围着一条酒红色的羊毛围巾,头发在脑后一丝不苟地盘起,显得既干练又精神。
在她身后,陆续下来了四名编辑和几位在文学界颇有名气的作家。他们一落车,就被等侯多时的校领导们热情地迎了上去。
宋文君走在最前面,她大大方方地挨个与学校的几位主要领导握手寒喧,客套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达了对学校邀请的感谢,也谦虚地表示是来互相交流学习的,举手投足间满是首都大杂志社领导的气场和风度。
林晚秋和其他学生代表则被安排在一个小会议室内等侯。
作为这次活动的“内核人物”,她自然被安排站在了学生队列的第一个。
没过多久,会议室的门被推开,校长满面春风地领着客人们走了进来。
“来来来,宋主任,各位老师,这些就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代表,今天也是来向各位学习的。”校长热情地介绍着。
一番寒喧过后,在校长的引荐之下,宋文君的目光转向了站在一旁的学生队伍。
她的视线从一张张年轻而又紧张的脸上扫过,最终,定格在了队列最前方的林晚秋身上。
当看清林晚秋的脸时,宋文君脸上那职业化的、恰到好处的笑容,象是被冬天的寒风吹过一样,一点一点地凝固,然后慢慢地消失了。
她迈开脚步,径直朝着林晚秋走过来,在距离她一步远的地方,静静地站定。
整个会议室的气氛,在这一瞬间变得有些微妙。
校长和系主任脸上的笑容都有些僵硬,
其他学生代表们更是大气都不敢出,好奇又紧张地看着这一幕。
站在旁边的顾长庚,心跳在这一刻感觉都瞬间停止了。
他的手心沁出了冷汗。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片刻之后,宋文君似乎是意识到了周围还有许多人看着,她深吸了一口气,象是压下了心头某种复杂的情绪。
她带着几分不情愿,动作显得有些僵硬地,缓缓伸出了自己的手。
她的语气,也带着一种掩饰不住的生硬,和刚才跟校领导说话时的热情圆滑判若两人。
“好久不见,”她说,眼睛直直地看着林晚秋,“我是真没想到,会是以这样的方式再次看到你。”
这话里,听不出半分久别重逢的喜悦,反而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审视和疏离。
宋文君主任这番话,明显别有深意。
那句“好久不见”,透着一股生分;
那句“没想到会是以这样的方式再次看到你”,更是藏着几分说不清的意味。
旁边的校长和老师们面面相觑,都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
这两人,明显是旧识,可这见面的气氛,怎么看都不象是老朋友重逢,倒象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至于身处风暴中心的林晚秋,她看着宋文君那只不情不愿伸过来的手,脸上反而挂起了一抹淡淡的、礼貌的笑容。
她没有去接那只手。
而是,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身子微微前倾,,淡淡的点头,行了一个标准的学生礼。
“欢迎杂志社领导莅临指导。”
一句官方到不能再官方的冷话,不卑不亢,清淅地传入了会议室里每个人的耳朵里。
这话一出,顿时就象一个软钉子,结结实实地把宋文君给噎了回去。
而更加让宋文君不爽的,是自己明明都主动伸手了,虽然是老大不情愿的,但面子上好歹是做到了。
可这个林晚秋,竟然直接无视了自己要握手的意思,就这么用一个学生礼给轻飘飘地怼了回来!
你说她没礼貌吧,她行学生礼了,态度挑不出一点错。
可你要说她有礼貌吧,她当着这么多校领导和同学的面,面对着堂堂《人民文学》杂志社编辑部主任主动伸出来的手,就那么直接给晾在了半空中。
这一下,宋文君伸也不是,收也不是,那只手孤零零地停在那里,尴尬到了极点。
她的脸瞬间就涨红了,既有被当众驳了面子的难堪,又有压抑不住的怒火。
林晚秋却仿佛什么都没看见,行完礼后就直起身子,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静静地站在那里。
抬起眼,大大方方的和宋文君对视,没有半点丝毫的怯懦和畏惧。
可笑!
别说你现在是不情不愿地伸手了,就算你是满脸堆笑、主动又热情地要和我握手,
我林晚秋愿不愿意跟你握,那也得看我自己的心情!
很巧,我今天恰好没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