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这已经不是演出事故了,这简直就是一场听觉上的灾难。他甚至不敢扭头去看旁边校长的表情,只能感觉到一股冰冷低沉的气压从身边弥漫开来。
那位京都大学校长,脸色已经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紧抿着嘴唇,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如果不是顾忌着身份和风度,不想在这种场合当着几百名学生的面发作,估计他此刻已经要站起来,直接点名批评了。
听着台上那不成调的歌声和刺耳的噪音,顾长庚缓缓地放下了僵在半空中的手,最后还是无力地摇了摇头。
他死心了。
这已经不是鼓励能解决的问题了,张玉的状态已经完全崩溃,再继续下去,只会让她在台上更加难堪。
一股浓浓的愧疚感涌上心头。
他没有去看台上那个可怜的学生,而是下意识地,将目光越过黑压压的人群,飘向了舞台侧面的后台入口。
他想找到林晚秋的身影。
他心里觉得万分对不起林晚秋。林晚秋本来只想安安稳稳地读个书,是自己,非要硬拉着她当这个什么临时副班长,把这一摊子事不由分说地压在了她的肩膀上。
现在出了这么大的纰漏,追究起责任来,她这个具体负责人,肯定是首当其冲。
顾长庚捏了捏拳头,已经在心里做好了准备。等晚会一结束,不管领导怎么发火,他要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这是他作为班主任,作为把林晚秋推到这个位置上的人,必须要做的事。
而在礼堂后排不起眼的角落里,沉蓓蓓再也憋不住了。看着台上张玉的狼狈,感受着全场那尴尬到凝固的气氛,她嘴角一咧,终于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笑声在周围一片沉寂和皱眉的同学中,显得格外刺耳。
旁边的几个同学本来就心烦意乱,听到这幸灾乐祸的笑声,都忍不住转过头,带着不爽和鄙夷的目光,朝她侧目而视。沉蓓蓓却毫不在意,甚至还挑衅地扬了扬下巴,心里痛快极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
就在所有人都百分之百认定,这场开场节目已经彻底废了,只能等着它以最狼狈的方式草草收场的时候——
一个清脆的、带着一种异常坚定力量的独白声音,毫无预兆地,通过话筒响了起来。
这个声音清淅、沉稳,象是一股清泉,瞬间穿透了张玉那颤斗走音的歌声和刺耳的电流噪音,清淅地传入到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阳光总在风雨后。”
“我们每个人都向往阳光,但是我们也必须要清淅地认识到,只有经历挫折,经历风雨,我们的生活才能真正的阳光明媚。”
这几句话说得不快,字正腔圆,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原本嘈杂、骚动、充满着尴尬与嘲弄气氛的礼堂,象是被人按下了暂停键。所有人的议论声、叹息声,甚至是呼吸声,都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将惊愕的目光,投向了声音的来源——舞台。
那几句沉稳的独白话音刚落,几乎没有给人留下任何反应的时间,一段优美的歌声,便伴随着舒缓的音乐,随即缓缓地响了起来。
那声音,怎么说呢?
它不象专门学过声乐的人那样,带着刻意的技巧和华丽的颤音。
它就是那么干干净净,清清亮亮的,象是山涧里流淌的泉水,叮咚作响,清澈见底;又象是清晨时分,穿过薄雾照进林间的第一缕阳光,温暖而不刺眼。
每一个音符都咬得那么准,那么稳,气息悠长而平稳,象是在平静地诉说着一个故事,带着一种让人不由自主安静下来的力量。
这个声音,有一种魔力。
就在几秒钟之前,整个礼堂还笼罩在一片难以忍受的氛围里。张玉那刺耳的、颤斗的、跑调的歌声,就象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瓢泼大雨,夹杂着冰雹和狂风,劈头盖脸地砸下来,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到坐立不安,浑身难受。
那感觉,就象是走在泥泞的路上,深一脚浅一脚,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头。
然而,当林晚秋的歌声响起的那个瞬间——
一切都变了。
那歌声,就宛如在漫天乌云的暴雨之中,猛地撕开了一道口子,一束金色的光柱,就那么笔直地、坚定地刺穿了厚重的云层,照亮了底下那片狼借的大地。
原本紧锁着眉头、捂着耳朵的同学们,都下意识地松开了手,脸上那种不耐烦和烦躁的表情,也随之舒展开来。许多人甚至不自觉地坐直了身体,微微张着嘴,眼神里充满了惊愕和不敢相信。
前排那些已经不抱任何希望的领导们,也是齐刷刷地一愣。系主任那张已经快要皱成苦瓜的脸,僵在了那里,痛苦地闭着的眼睛也猛地睁开了,带着一丝茫然和探寻,望向了舞台。
就连那位一直板着脸的校长,那紧绷的下颌线,似乎也悄悄地放松了一点。
顾长庚更是整个人都定住了,他那原本已经飘向后台的、充满愧疚的目光,瞬间被牢牢地吸回了舞台上。是他熟悉的声音,是林晚秋的声音!他怎么也没想到,她会以这种方式站出来。
这简直是神来之笔!
张玉那堪称灾难的开场,那让人如坐针毯的表演,在此刻,竟然不再是一场单纯的、丢人现眼的舞台事故。它反而象是一个精心设计好的引子,一场恰到好处的铺垫。
它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风雨”。
而林晚秋此刻的歌声,就是风雨过后的那道“阳光”。
先抑后扬,欲扬先抑。
一个几乎要将晚会拖入深渊的失误,被这突如其来的歌声,硬生生地扭转了过来,甚至还将整个节目的立意,拔高到了一个新的层次。
这一下,就将原本的舞台事故,彻底升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