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庚坐在领导们的身后两排,虽然听不清他们在嘀咕些什么,但看着那几颗脑袋凑在一起,看着系主任那副又紧张又谄媚的样子,他心里明镜似的
坏事了。
领导这是在追究责任了。而这件事,兜兜转转,最后肯定要算到林晚秋的头上。
他心里又急又气,拳头在膝盖上攥得咯吱作响。
而在礼堂的另一端,阴影中的沉蓓蓓,脸上的笑容已经璨烂得快要藏不住了。
她看着前排领导席那边的动静,看着顾长庚那副坐立不安的模样,心里别提多痛快了。林晚秋啊林晚秋,我看你这次惹上的大麻烦,还怎么收场!
舞台上,已经比缺省的开场时间晚了足足两分钟。这在分秒必争的晚会流程里,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好不容易,张玉终于磨蹭到了舞台中央那个属于她的位置。
后台负责灯光的老师象是等到了赦令,再也顾不上什么艺术效果和节奏了,迫不及待地将总闸猛地一下推了上去!
“啪!”
一时间,舞台顶上所有的灯光,不管是红的、黄的、白的,全都亮了起来,整个礼堂瞬间灯火通明。几十盏聚光灯更象是接到了命令的士兵,“刷”的一下,齐齐将光柱聚焦在了张玉一个人身上。
那光,刺眼得让她睁不开眼睛。
从极度的黑暗到突如其来的强光,再加之台下那成百上千双直勾勾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死死地盯着她……
这种被瞬间推到万众瞩目之下的感觉,对于一个本就濒临崩溃的女孩来说,无异于公开处刑。
那种巨大的、无处可逃的窒息感,瞬间抽空了张玉全身的力气。她的脑袋“嗡”的一声,一片空白,膝盖象是被人从后面踹了一脚,双腿一软,整个人就控制不住地朝前栽去。
“哗——”
舞台底下,学生观众席上瞬间爆发出了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和笑声。
这笑声里,夹杂着各种复杂的情绪。有那么一些,确实是纯粹看热闹的讥讽,觉得这中文系的新生太没出息,丢人现眼。
但更多的,还是些善意的、带着鼓励意味的哄笑。毕竟都是年轻人,谁还没个紧张出错的时候呢?大家笑一笑,也是想活跃一下这尴尬的气氛。
可这些声音落在张玉耳朵里,却句句都象是在嘲笑她。
就在她即将摔倒在舞台上的那一刻,顾长庚猛地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他顾不上什么领导在场,也顾不上教师的体面,双手举过头顶,用力地为张玉鼓起了掌。那掌声,在嘈杂的议论和笑声中,显得格外响亮和坚定。
有了顾长庚的带头,坐在前排的领导们,虽然心里不情愿,但面子上总得过得去。总不能让场面就这么僵着。于是,校长和系主任也象征性地抬起手,不轻不重地拍了拍。
领导一鼓掌,底下的同学们立刻就跟上了。稀稀拉拉的掌声迅速汇集成了一片热烈的声浪,瞬间盖过了之前的那些哄笑。
这突如其来的掌声,总算给了摇摇欲坠的张玉一些难得的安慰和支撑。她象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稳住了身形,总算是没有真的摔倒。
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这个节目,算是彻底砸了。
就算接下来她能顺利唱完,那种紧张、慌乱和不自信,也已经深深地烙印在了这个开场里。而一个晚会的开场,就如同文章的开头,开头要是垮了,后面的节目就算再精彩,也很难再把观众的情绪给拉回来。
更何况,这不仅仅是一个节目搞砸了那么简单。
在全校领导和师生面前,把迎新晚会的开场舞演成了一场近乎笑话的事故,这件事,往小了说是演出失误,往大了说,就是给整个中文系,甚至给学校的脸面上抹了黑。
这件事,可真的不算是小事情了。
不管怎么样,日子总得过,晚会也总不能停在半道上。
后台的音响老师收到了指令,深吸一口气,按下了录音机的播放键。磁带转动,一阵舒缓悠扬的钢琴前奏,从舞台两侧那两个大音箱里缓缓流淌出来。
音乐起了个头,站在张玉身后两排的合唱队同学们,象是训练了无数次那样,条件反射般地跟着节拍,轻声合唱起来。他们的声音虽然还有些发紧,但总算是把节目的流程给往前推了一步。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这个节目的灵魂,是站在最前面的领唱。
此刻,这位真正的主角,张玉同学,正象一尊僵硬的雕塑般杵在舞台中央。她双手死死地攥着那个冰凉的话筒,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手背上青筋都绷起来了。
她努力地张开嘴,喉咙里却象是堵了一团棉花,气流在胸腔里胡乱地冲撞,却怎么也冲不破那道无形的屏障,发不出半点声音。
顾长庚依旧没有坐下。他就那么直挺挺地站在台下教师席的第一排,象一棵树一样。
他看着台上那个快要被灯光和恐惧吞噬的女孩,心里焦急万分。他不能说话,只能用尽全力挥动着自己的双手,攥着拳头,一次又一次地做着加油的手势,眼神里满是鼓励和期盼,希望能将力量传递给她。
也许是顾长庚的鼓励起了作用,也许是身后同学们的歌声给了她一丝勇气,张玉最终还是从喉咙里挤出了一点声音。
但是,那声音一出来,所有人都愣住了。
音调,早就跑到十万八千里之外去了。那是一个完全不着调的、尖锐又干涩的音符,象是一把钝刀子,在每个人的耳膜上生硬地刮过。
因为过度的紧张,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忽高忽低,忽强忽弱,象是心电图上那濒死的曲线,完全没有一点旋律可言。
雪上加霜的是,那个年代的音响设备本就不咋地。话筒和音箱之间似乎产生了某种电流的共振,那颤斗的声音通过外放设备一放大,立刻变成了一阵刺耳的“刺啦——刺啦——”的噪音。
那声音,尖锐得象是指甲划过黑板,又象是生了锈的铁门被强行拉开。
“嘶——”
台下的同学们再也忍不住了,许多人下意识地皱紧了眉头,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整个礼堂里响起了一片压抑的抽气声和桌椅的挪动声。
坐在前排的系主任,在听到那第一个跑调的音符时,身体就是一僵。当那刺耳的噪音响起时,他更是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身体往椅子里一缩,仿佛这样就能隔绝这公开的处刑。
完了。
彻底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