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秋急匆匆地跑到学校大门口,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在寒风中缩着脖子来回踱步的身影。
周建军正抱着一个用旧布包裹着的东西,时不时地跺着脚取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校门口的方向。当林晚秋的身影出现在他视野里时,他那张被冻得通红的脸上,瞬间绽开了一个无比璨烂的笑容,象是阴沉冬日里突然透出的一缕阳光。
“晚秋!”他眼睛一亮,连忙迎了上来。
“你怎么来了?”林晚秋走到他面前,看着他冻得有些发紫的嘴唇和通红的鼻尖,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赵秀梅说你等了很久了,有什么急事吗?”
周建军象是没听到她的问话,也感觉不到寒冷,只是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他咧着嘴笑着,小心翼翼地将怀里那个包裹放在门卫室外的石阶上,然后献宝似的、一层一层地解开包裹的旧布。
布里面,是一台半新不旧的熊猫牌收音机。
“林姐,你听!”他激动地搓了搓那双冻得通红、甚至有些僵硬的手,然后郑重地按下了收音机的开关。
“滋啦……滋啦啦……”
收音机里先是传来一阵刺耳的电流声。周建军并不慌乱,他伸出手指,耐心地、慢慢地旋转着调频旋钮。随着旋钮的转动,电流声渐渐变小,一个清淅的女声从喇叭里传了出来,正在播报着天气预报。
他又拨了一下旋钮,一阵悠扬的歌声飘了出来。
“我们的家乡,在希望的田野上……”
歌声嘹亮,在这萧瑟的寒风中,显得格外有穿透力。
“成了!我把它修好了!”周建--军激动地看着林晚秋,声音因为兴奋而微微发颤。
他指着收音机,语无伦次地解释着:“这是我花了三块钱,从收废品的王大爷那儿收来的一个坏的。我……我照着书上的图纸,自己买了电阻、电容那些小零件,一点点对着换。有些地方实在搞不懂,我就去求一个收废品时认识的老师傅,给人家磕了几个头,又买了些烟酒送过去,老师傅才肯指点我几句……”
周建军说得轻描淡写,可林晚秋却注意到了他那双布满了血丝、象是几天几夜没合眼的眼睛,和他额角上贴着的那块小小的纱布。那纱布底下,隐隐透着血迹。
磕了几个头……恐怕不止是说说而已,这额头,八成就是那时候磕破的。
林晚秋心里明白,要把一个完全报废的收音机修好,其中的艰难绝非三言两语能说清。这个男人,凭着一股不服输的韧劲和那股聪明劲儿,硬是把这事给办成了。
分享完成功的喜悦后,周建军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忐忑和不好意思起来。他搓着手,看着林晚秋,小心翼翼地开口:
“林姐,我……我想请你跟我一块儿去个地方。”
“去哪儿?”
“去……去二手市场。”他鼓起勇气说,“我想把这个卖了。这是我……我凭自己本事挣的第一笔钱,我想让你……跟我一起去,一起见证。”
看着他那充满期盼又带着点紧张的样子,象个等待着老师表扬的小学生,林晚秋的心莫名地软了一下。她点了点头,爽快地答应下来:“好,我跟你去。”
“真的?!”周建军激动得差点原地蹦起来,脸上的笑容比刚才还要璨烂。
两人抱着收音机,一起朝着城里的二手市场走去。
一路上,周建军的兴奋劲儿就没停过。
他不再是那个在村里抬不起头的愣小子,浑身上下都洋溢着一种找到人生方向的自信。
“林姐,你知道吗?我花三块钱收个坏的,花个一两块钱的零件钱修好,转手就能卖二十多块!这可比那些上班的工人一个月赚的还多!以后……以后的日子,有奔头了!”
林晚秋看着他神采飞扬的样子,也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
到了二手市场,两人连续问了几家电器维修店。老板们检查了一番,给出的收购价都差不多,在二十三块到二十四块之间。
二十四块,这已经是当时绝大多数工人一个月的工资了,是一笔不折不扣的巨款。周建军激动得手心冒汗,觉得这个价格已经很好了,就想赶紧出手。
“等等。”林晚秋却拉住了他,将收音机从他手里拿了过来。
她带着周建军,走进了一家门脸看起来最小、位置也最偏的维修店。
店主是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检查完收音机后,慢悠悠地报了个价:“二十四。”
周建军觉得可以了,刚想点头,林晚秋却不紧不慢地从口袋里掏出了自己的学生证,放在了柜台上。
红色的封皮上,“京都大学”四个烫金大字格外醒目。
店主的眼皮跳了一下,推了推眼镜,多看了林晚秋两眼。
”老板,这台收音机,我们二十六块钱卖给你。”
“二十六?小姑娘,你这可有点狮子大开口了。”店主皱了皱眉。
林晚秋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地说:
“老板,我们不是只做一锤子买卖。我给你看学生证,是想告诉你,我们有能力,也有渠道,以后能长期给你提供这种维修好的二手电器。这台收音机,只是一个开始。以后我们修好的东西,只卖给你这一家,保证你的货源。但价格,就得是这个数。”
专属合作权,再加之“京都大学学生”这个金字招牌。
店主沉默了。
他知道,眼前这个女学生,妥妥的天之骄子,她说的话,分量不一样。跟一个未来的大学生创建长期的合作关系,这其中的价值,远不止眼前这两块钱。
他思索了片刻,终于一咬牙,用力地点了点头:“行!二十六就二十六!以后你们有货,直接送我这儿来!”
多卖了两块钱!
周建军激动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这两块钱,都够他在国营饭店搓一顿好的了!
店主爽快地从抽屉里数出两张大团结和六张一块的票子,递给了他们。
拿着这崭新的二十六块钱,走出二手店,周建--军感觉自己走路都轻飘飘的,象是踩在云彩上。
他停下脚步,郑重地将那二十六块钱分开,抽出十三块,递到了林晚秋面前。
“林姐,这个,你一定要收下。没有你,我连卖都不知道怎么卖。这是咱们俩一起挣的,一人一半!这是我的誓言,以后我周建军挣的每一分钱,都有你的一半!”
他的眼神无比认真,没有一丝一毫的玩笑。
林晚秋知道他的脾气,拗不过,只能收下。
拿着钱,她抬头看了看天,对周建军说:“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她带着周建军,来到了一家新开的火锅店。店里热气腾腾,铜锅里翻滚着红亮的汤底,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麻辣鲜香的味道。
周建--军这辈子都没见过这种吃法,看着桌上那些切得薄薄的羊肉片、新鲜的蔬菜,眼睛都直了。
林晚秋点了满满一桌子菜。
当第一筷子涮好的羊肉蘸着麻酱送进嘴里时,周建--军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好吃!太好吃了!
他狼吞虎咽地吃着,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寒冷、疲惫、委屈……这些天所有的辛苦,仿佛都在这顿热气腾腾的火锅里,烟消云散了。
这是周建军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最香的一顿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