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里那张模糊的面孔,瞬间和眼前这张朴实又激动的脸重合了。
是那个在火车上认识的小伙子,周建军!
林晚秋是真的惊喜。
对于这个曾经在火车上有过一面之缘的“弟弟”——说是弟弟,其实也就比她小上一岁
能在偌大的京城里再次遇见,这本身就是一种难得的缘分。
更让她感到惊喜和欣慰的是,眼前的周建军,虽然身上衣服破烂,背上还背着一捆废纸壳子,看着有些落魄,
但他的精气神却和在火车上时截然不同。
他的脸颊虽然清瘦,但气色红润,眼睛里闪铄着一种踏实肯干的光芒。
他是在靠自己的双手,自食其力地生活。
这一点,让林晚秋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
而周建军看到林晚秋,更是激动得不行。
在这偌大的、举目无亲的京城里,能让他天天在心里念叨的,也就只有这位在火车上萍水相逢,却给了他莫大善意和鼓励的林晚秋了。
他无数次地想过,要是能再见一面就好了,没想到,这个愿望竟然真的实现了!
林晚秋快步走到周建军面前,脸上带着真切的笑意:
“周建军?真的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看着如天仙下凡一般的林晚秋主动朝自己走过来,周建军的心“怦怦”地狂跳起来。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连忙将背上那捆沉甸甸的纸壳子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然后飞快地在自己那身旧衣服上用力地擦了擦手,又局促地整理了一下衣角。
他生怕自己身上的灰尘,会沾脏了这位日思夜想的“仙女”。
跟在林晚秋身边的赵秀梅,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年轻人,她凑到林晚秋耳边,低声问道:“晚秋,这位是?”
林晚秋转过头,看着闺蜜,又看了一眼面前因为紧张而脸颊涨红的周建军,笑着介绍道:“是一个朋友。”
“朋友”这两个字,她说得坦荡又自然,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
没有因为周建军此刻的身份和穿着而有半分的含糊或是遮掩。
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象是一股暖流,瞬间涌入了周建军的心田。
在这个年代,成分和身份是压在很多人心头的大山。
他一个从乡下来的、靠捡破烂收废品为生的年轻人,能被林晚秋这样一位漂亮体面的女大学生,当着她朋友的面,如此郑重地介绍为“朋友”,这给了他莫大的尊重和满足。
他看向林晚秋的眼神里,那份火热的仰慕之中,又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羞涩和感激。
这边的重逢气氛热烈而真挚,可另一边的气氛,却依旧尴尬而僵滞。
顾长庚站在那里,看着林晚秋脸上那发自内心的、璨烂的笑容——
那种笑容,是他从未在她脸上见过的明媚和真切。她对着那个穿着破旧的年轻人笑得那么开心,那么毫无芥蒂。
他的心,又象是被针扎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
由于身份的敏感和此刻的尴尬处境,他不可能一直站在这里,象个局外人一样看着林晚秋和她的“朋友们”寒喧。
他还是悄悄地,又深深地看了林晚秋一眼,然后,再次转过身,沉默地离开了。
沉蓓蓓见状,也顾不上多想,连忙跟了上去。
感受到顾长庚那道复杂的视线从自己身上移开,又看到他决然离去的背影,林晚秋心里竟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可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种更加奇怪的感觉。
不知道为什么,顾长庚的出现,让一向冷静自持的她,内心还是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与他对视的那几秒里,是不正常的。
奇怪……自己明明和他已经毫无瓜葛了,为什么在看到他的时候,心里还是会忍不住泛起这些异常的情愫?
她甩了甩头,将这些纷乱的思绪压下去。
庆幸的是,这一次与顾长庚偶遇之后,在这偌大的京城里,再碰面的可能性应该微乎其微了。
这也好,要是隔三差五就这么碰上,那不得别扭死。
尘归尘,土归土,过去的人,
就让他彻底过去吧。
顾长庚的离开,让那片凝滞的空气重新开始流动。
林晚秋将心头那点莫名的情绪压下,转过身,脸上重新挂起温和的笑容。
她指了指身旁的陆泽远,大方地对周建军介绍道:“建军,这是我的同学,陆泽远。”
又对陆泽远说:“这是我在火车上认识的朋友,周建军。”
陆泽远正打量着周建军,听林晚秋这么一介绍,他瞬间就想起来了!
原来是他!
就是前些天,在京大校门口拦住自己,用一口带着浓重乡音的普通话,问自己认不认识一个“林完求”的那个年轻人!
当时他形容得实在是不着边际,自己压根就没往林晚秋身上想。
没想到,今天竟然在这里碰上了,还真是他要找的人。
陆泽远心里觉得好笑,但更多的还是对这份缘分的惊奇。
他虽然是干部家庭出身,家境优渥,但身上却没有半分那些公子哥的傲气。他性格洒脱,交朋友向来看的是人品,从没有看不起任何人的习惯。
他很自然地伸出手,对着周建军笑了笑:“你好,周建军同志。咱们见过的。”
周建军也认出了陆泽远,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憨厚地笑了。
就这样,四个人的队伍重新汇合,很自然地随着人流,继续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
陆泽远和赵秀梅走在前面,识趣地给后面许久未见的两人留出说话的空间。
而逐渐从重逢的巨大喜悦中冷静下来的周建军,似乎是猛地想到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事情。
他停下脚步,神情变得严肃而郑重。
他先是紧张地看了一眼四周,然后小心翼翼地,从自己那件旧衣服最里面的一个口袋里,掏出一个用红布包得严严实实、方方正正的小包。
那块红布看得出来有些年头了,但洗得很干净,也没有任何褶皱。
他一层一层地将红布打开,动作轻柔得象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红布里面,是整整齐齐叠放着的一沓钱。
有十块的,有五块的,也有一块两块的,看得出是凑起来的。
他仔细地将钱数了一遍,确认无误后,用双手郑重地递到林晚秋面前。
“林姐,这是……这是还你的钱。一共五十五块,五十块是当初你借我的,还有五块,是车票钱。”
他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说得异常清淅,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庄重。
来京城已经好几天了,他不仅一分钱没花掉林晚秋借给他的钱,自己还多攒了五块钱出来,把当初的车票钱也一并还了。
这个细节,让林晚秋十分的诧异。
她没有立刻接那笔钱,而是看着周建军,好奇地问道:“你这几天……是怎么过的?吃饭了吗?有地方住吗?”
听到林晚秋的关心,周建军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有些腼典又带着点自豪的笑容。
他笑着说:“吃饭的问题解决了。我看到那边胡同里有家国营小餐馆,每天饭点儿都忙不过来。我就去跟他们经理说,我不要工钱,每天帮他们把后厨的碗给洗了,垃圾给倒了,他们管我两顿饭就行。”
“至于睡觉的地方,”他继续说道,
“街角那边有个打铁的小店,老师傅年纪大了,晚上要看着炉子,有时候力气跟不上。我就去给他帮忙,拉风箱,抡大锤,干点力气活。老师傅心善,就让我在他那个炉子旁边睡,铺点干草,晚上可暖和了,一点都不冷。”
他讲得轻描淡写,仿佛这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吃饭睡觉都不花一分钱,自己白天收来的那些废纸壳子、旧报纸卖出去,就都是净赚的钱。
不愧是从农村苦日子里走出来的娃,这股子生存的韧劲和想办法的机灵劲儿,让林晚秋听得都忍不住对他高看一眼。
这个年代,有太多抱怨生活不如意的人。
可眼前的周建军,起点这么低,一个人孤身来到陌生的京城,却不抱怨,不埋怨,就这么踏踏实实地,用自己的双手和汗水,一点一点地为自己挣一个前程。
这一点,林晚秋非常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