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面上并无太大波澜，只是看着慕千月的眼神更冷了几分，如同淬了寒冰。
她缓缓站起身，一步步走到慕千月面前，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
“慕千月，”皇后的声音压得极低，褪去了所有雍容的伪装，只剩下属于上位者的冷酷，“本宫知道你不愿，甚至怨恨。但有些话，本宫今日不妨与你说个明白。”
她微微倾身，凤眸中锐光逼人：“本宫固然是大乾的皇后，但在此之前，本宫更是永宁的母亲。
一个母亲，为了保护自己的女儿，让她免于远嫁苦寒、一生颠沛的命运，会做出什么，你能想象吗？”
她的目光扫过那锅翻滚的黑色药膏，又回到慕千月脸上：“本宫不指望你感恩戴德，但本宫希望你能明白，也最好去试着‘理解’——理解一个母亲的心。
这药，你用了，脸或许能好，那便是你的造化，也是永宁的解脱。若好不了……”
皇后的话没有说完，但那未尽之意，比任何威胁都更令人心寒。
她直起身，恢复了那副端庄持重的模样，仿佛刚才那番冷酷的剖白从未发生过。
“陈太医，用药吧。仔细些。”她最后吩咐了一句，转身坐回椅上，不再看慕千月。
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如同一个最有耐心的猎手，等待猎物落入最终的陷阱。
陈太医额角似有细微的汗珠，他不敢多言，用特制的玉勺舀起一勺滚烫浓稠的药膏，那刺鼻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
他看向慕千月，声音干涩：“慕小姐，请……褪下面纱，仰面。”
宫室内，炭火噼啪，药膏在玉锅中发出细微的“咕嘟”声，空气凝滞得令人窒息。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慕千月身上。
只见她缓缓抬起手，指尖触碰到面纱的边缘，动作没有丝毫颤抖。
面纱被轻轻揭下，露出了其下那张布满可怖红痕的脸庞。
面纱落下，慕千月脸上交错蔓延的红痕暴露在空气与众人视线之中，烛火下更显狰狞。
陈太医依言上前，凝神细看，眉头却越皱越紧。
他看了许久，甚至不自觉地凑近了些，鼻翼微动，似乎在辨别那红痕散发出的极淡的细微气味。
半晌，他直起身，面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困惑，转向皇后。
迟疑道：“启禀娘娘……老臣观慕小姐面上这红斑，其色泽暗沉中隐有青紫脉络，不似寻常急症过敏所致的鲜红浮肿，倒更像是……”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声音也压低了些：“倒更像是中了某种阴滞之毒，郁结于面部血脉所致。”
此言一出，宫室内本就凝滞的空气仿佛又沉了三分。
慕千月猛地抬起眼帘，看向面前这位须发皆白的老太医，心中掠过一丝真正的惊讶。
这药是她从空间商城寻得的，药性诡谲，模拟的正是某种罕见的热毒之症，寻常医者绝难分辨。
这陈太医竟能一眼窥破表象，直指“中毒”可能，看来绝非太医院中那些只会开平安方的庸碌之辈。
皇后的反应则更为复杂。
“中毒？”皇后的声音恢复了几分常态的威严，却掩不住那丝急切，“陈太医，你可能确定？此毒……可能医治？”
陈太医再次仔细查看了慕千月的面色，甚至征得同意后，以极轻的力道触按了几处红斑边缘，感受其下气血的流动。
良久，他退回原位，苍老的脸上满是凝重，拱手沉声道：“回娘娘，此毒颇为蹊跷，老臣只能辨认其性属阴滞郁结，侵扰面部气血与经络，故而呈现如此症状。
若要化解这郁结之毒，需用极为温和却具有穿透疏导之力的药石，慢慢化开，稍有不慎，便可能刺激毒气扩散，或引动更深层的血脉损伤。”
他看了一眼皇后紧绷的神色，继续说出最残酷的判断：“以老臣目前所见，若用寻常解毒化瘀之法，把握……不足三成。
而若用药失败，非但不能减轻症状，极有可能导致红斑颜色加深、范围扩大，甚至……损伤肌理，留下更难消除的痕迹。”
换句话说，可能会毁得更彻底。
“三成……”皇后低声重复，指尖在凤椅扶手上无意识地收紧。
“哪怕只有一成希望，也要尽力一试！”皇后的声音陡然拔高。
“陈太医，你尽管放手施为，需要什么药材，宫中库藏随你取用！务必……”她的话戛然而止。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些许动静，珠帘轻响，一道明丽的身影带着微凉的晨风匆匆而入，正是永宁公主。
她似乎来得急切，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焦虑，进门便道：“母后！听闻陈太医在此，慕千月她……”
陈太医连忙向永宁公主行礼。
永宁公主顾不上许多，急切问道：“陈太医，慕千月的脸……究竟如何？你可有法子？”
陈太医只得将方才的判断与风险又简要说了一遍，末了沉重补充：“公主殿下，非是老臣推诿，实在是此症凶险异常。目前看来，希望确实渺茫。
若强行用药，一旦失败，后果不堪设想，慕小姐的容颜恐怕……”
他未尽之言，在场每个人都听得明白。
永宁公主听完陈太医的话，脸上那丝伪装的焦虑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残忍与急切的寒意。
她上前一步，声音清脆却不容置疑：“希望渺茫，总归还是有希望，不是吗？
陈太医，你还迟疑什么？难道要看着毒气更深，连这三成希望也葬送掉吗？还不快用药！”
那双看向慕千月的漂亮眼眸里，此刻没有丝毫同情，只有一种近乎天真的残忍。
陈太医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震，浑浊的眼中闪过不忍，最终化为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叹息。
他带着几分怜悯看了慕千月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即将被送上祭坛的羔羊。“……老臣遵命。”
他躬身，步履沉重地走向一旁早已备好的药材和器皿，开始调制药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