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黑暗冰矛冻结时强行封住的一线生机,脆弱得如同薄冰下的游丝。
陶玉龙尝试挪动身体,左臂传来的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那条手臂从掌心蔓延至肘部的“深渊之眼”烙印,此刻正散发着不祥的幽光,如同活物般微微搏动,每一次搏动都带来深入骨髓的侵蚀感与撕裂灵魂的“亡者痛觉”。
这烙印不仅是伤痛,更是深渊窥视现世的窗口,是悬在他头顶的利刃。
玄龟遗骸的崩解,又将那份驾驭庞然巨物所承受的恐怖压力与碎裂之痛,反馈到了他本就濒临崩溃的躯体上。
“王…剑秋…”他干裂的嘴唇无声地开合,目光扫过空荡荡的身边。
那柄曾发出不屈剑鸣,关键时刻激发出秦玄青佛血力量,救他们于湮灭边缘的断剑,连同朱奇冥那缕早已消散的残魂,都已彻底消逝在葬龙渊那毁灭的洪流与崩塌的黑暗中。
盟友凋零,仅剩三个半死不活的人。
就在意识即将沉入无边黑暗的深渊时,左手掌心那“深渊之眼”烙印猛地一跳!
嗡——!
一声低沉却穿透力极强的嗡鸣直接在陶玉龙的骨髓深处震荡开来。
烙印中心,那代表玄龟最后执念的虚影艰难地浮现,龟影黯淡,仿佛随时会被烙印中翻涌的幽暗吞噬。
它顽强地昂起头颅,龟爪虚指的方向,赫然指向河流的下游——那弥漫着不祥黑雾、两座如獠牙般山峰夹峙的巨大裂谷入口!
几乎就在玄龟虚影指出的同时——
呜…呜呜呜
低沉、压抑、仿佛蕴含着无尽痛苦与疯狂的低沉号角声,从裂谷深处幽幽传来,穿透弥漫的黑雾,直击灵魂。
这号角声带着一种诡异的侵蚀力量,无视肉体的防御,直透精神核心。
陶玉龙丹田内那点仅存的、维系着他最后生机的暗金色佛火火星,被这号角声冲击得骤然黯淡,疯狂摇曳,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熄灭。
“又是…它…!”陶玉龙心中警兆狂鸣,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这号角声他太熟悉了!在葬龙渊深处,在冲出深渊的刹那,在之前进入那条布满污秽的裂谷时这声音如同跗骨之蛆,代表着深渊之眼——那缠绕暗金锁链的恐怖存在的意志!
它从未放弃,一直在追逐,要将他们这些亵渎者彻底拖入永恒的黑暗与死寂。
进?裂谷入口翻滚的黑雾如同巨兽张开的咽喉,号角声是它的咆哮,岩壁上那些流着粘液的苔藓和扭曲骸骨无声诉说着内部的恐怖。
那里是绝地,是深渊意志更直接的领域,进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退?
身后是刚刚逃离的葬龙渊方向,那里空间扭曲崩塌,地脉龙气狂暴混乱,更有无数被惊动的深渊秽物。回头路,十死无生。
河滩?这里只有冰冷的石头和刺骨的河水,没有任何遮蔽,号角声锁定了他们,追兵随时会循着烙印的气息与生魂的味道出现。留在这里,就是等死。
绝境!真正的、没有丝毫喘息余地的绝境!
“咳…咳…”一阵微弱的咳嗽声从冰雕方向传来,是秦玄林!
那被冰封的身体似乎因号角声的刺激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反应,冰层内部,一丝几乎看不见的黑气如活蛇般扭曲了一下。
这声咳嗽像一根针,狠狠刺在陶玉龙麻木绝望的心上。
不能死在这里!至少…不能让他们死在这里!
“呃啊——!”陶玉龙喉咙里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压榨着身体最后一丝潜能。
痛!左臂烙印的侵蚀痛、全身骨裂筋断的剧痛、精神被号角冲击的撕裂痛所有的“亡者痛觉”在这一刻被他强行点燃,化作一股支撑他行动的、燃烧生命般的疯狂力量。
他猛地翻身,右手艰难地撑起身体,拖着重伤的身躯,一点一点挪向秦玄青。
指尖触碰到她冰冷的衣衫,那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的脉搏让陶玉龙心胆俱裂。
他咬紧牙关,用还能活动的右臂环抱住秦玄青纤细却冰冷的腰身,将她上半身艰难地拖抱起来。
秦玄青的头无力地靠在他染血的肩头,气息微弱得如同随时会散去的轻烟。
放下秦玄青,他又转向那座幽蓝的冰雕。
秦玄林的身体沉重异常,冰层寒冷刺骨。陶玉龙用残存的力气,拖拽着冰雕的脚踝,一点一点拖离冰冷的河水,拖到稍高一点、相对干燥的碎石滩上。
每一次拖拽,都像是耗尽他最后一点力气,汗水混合着血水从额头滚落,滴在冰冷的石头上,瞬间凝结。
呜——呜——!
下游裂谷的号角声陡然拔高,变得更加急促、尖锐,充满了某种发现猎物的兴奋与残忍。
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的枷锁,从裂谷方向碾压而来,空气都变得粘稠沉重。
陶玉龙甚至能“感觉”到,在那翻滚的黑雾深处,有无数双冰冷的眼睛正在睁开,锁定了他掌心的烙印,锁定了他背上和拖着的生命气息。
没有时间犹豫了!
“走!”陶玉龙嘶哑地低吼一声,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昏迷的同伴。
他猛地发力,将秦玄青甩到背上,用右臂死死扣住。
同时,左手不顾那烙印的剧痛与侵蚀感,一把抓住冻住秦玄林脚踝的坚硬冰层,如同拖着一块沉重的顽石,用尽全身力气,踉跄着、跌跌撞撞地朝着那如巨兽獠牙般的裂谷入口冲去!
每一步都重若千钧。
背上是生死不知的秦玄青,拖行着的是被冰封侵蚀的秦玄林。左臂的烙印在奔跑中剧烈灼烧,每一次心跳都让烙印的幽光闪烁,似乎在向深渊发出更清晰的信号。
号角声如同催命符,越来越近,越来越尖锐。
无形的压力像潮水般涌来,挤压着他的胸腔,让他呼吸困难,眼前阵阵发黑。
脚下的碎石和湿滑的苔藓让他步履维艰,数次差点摔倒。
距离裂谷入口还有数十丈,那翻滚的黑雾仿佛触手可及,刺鼻的腐臭味已经清晰可闻。
就在这时,一股更强大的、带着恶意的精神冲击随着号角声的尖啸狠狠撞来!
“噗!”陶玉龙眼前一黑,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连同背上的秦玄青和拖着的秦玄林冰雕,重重地向前扑倒在地,在冰冷的碎石滩上滑出一段距离。
尖锐的石子划破了他的脸颊和手臂,带来火辣辣的痛楚,但这痛楚在全身的剧痛和精神的冲击下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他艰难地抬起头,裂谷入口近在咫尺,翻滚的黑雾如同活物般向他卷来。他能清晰地看到岩壁上那些流着粘稠黑色液体的苔藓在蠕动,隐约有幽光在苔藓深处闪烁。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刻般清晰、冰冷地笼罩着他。
“不…能…停…”陶玉龙喉咙里全是血腥味,他右臂死死撑地,试图再次站起来。
然而,那号角声带来的精神冲击如同重锤,一次次砸在他的意识上,丹田内的佛火火星微弱得只剩一点萤火之光,仿佛随时会被吹灭。
就在他挣扎着想要再次扛起同伴时,异变突生!
被他拖在身后的秦玄林冰雕,那幽蓝的冰层表面,突然发出一声细微却令人心悸的“咔嚓”声!
一道细小的裂痕,如同蛛网般蔓延开来!
裂痕内部,不再是纯粹的冰寒,而是翻滚着一缕粘稠、污秽的黑色气息!
这气息与裂谷中弥漫的死气如出一辙,带着强烈的侵蚀性和恶意!
冰封…在融化?!
或者说,是冰层内部的污秽力量,正被裂谷深处传来的号角声和浓烈的死气所引动,开始反噬冰封之力!
秦玄林被冻结前那狰狞扭曲的面容在裂痕下若隐若现,紧闭的眼皮下,眼珠似乎在剧烈地转动。
一股微弱却充满混乱、贪婪、毁灭气息的精神波动,从那裂痕中逸散出来,目标直指近在咫尺、生机微弱的秦玄青!
仿佛她体内那仅存的、稀薄的佛性气息,是污秽最渴望的甘美食粮!
“玄林!”陶玉龙目眦欲裂!
前有裂谷绝地和号角追兵,后有同伴异变反噬!这突如其来的内忧外患,将他彻底推入了绝望的深渊!
千钧一发之际,陶玉龙完全是凭借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的本能做出了反应!
他猛地松开拖着秦玄林冰雕的左手,这动作让烙印的侵蚀痛如火山般爆发,身体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扭转,用整个后背迎向秦玄林冰雕裂开的方向,将背上的秦玄青死死护在身下!
同时,他仅存的、蕴含着微弱佛火火星和一点不屈意志的右拳,灌注了此刻他能调动的所有力量,狠狠地砸向冰雕上那道刚刚裂开的缝隙!
砰!
一声闷响!冰屑四溅!
陶玉龙的拳头砸在坚硬的冰层和翻涌的污秽黑气上,一股阴寒刺骨、带着强烈侵蚀性的力量顺着手臂反冲而上,让他整条右臂瞬间麻痹,皮肤上甚至凝结出一层薄薄的黑霜。
冰雕上的裂痕被砸得扩散了一些,逸散的黑气也被暂时震散,那股扑向秦玄青的恶意精神波动被打断。
但代价巨大!
陶玉龙只觉得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再也压制不住,“哇”地喷了出来,染红了身下的碎石和秦玄青苍白的衣襟。
右臂的麻痹感和刺骨的阴寒让他几乎失去了对这条手臂的感知。更要命的是,这一拳的动静和力量的爆发,如同在死寂的黑暗中点燃了一把火炬!
呜嗷——!
裂谷深处尖锐的号角声骤然变得狂暴!仿佛被彻底激怒!
紧接着,入口处翻滚的黑雾猛地向外扩张!
岩壁上,那些流着粘液的苔藓剧烈蠕动,数道粘稠、漆黑、散发着浓烈腐臭和腐蚀性气息的黑液,如同毒蛇出洞,带着破空之声,精准无比地射向倒在地上、几乎失去抵抗能力的秦玄青和正在异变的秦玄林冰雕!
速度快得令人绝望!陶玉龙甚至来不及转身!
“休想!!”
绝境之下,陶玉龙的双眸瞬间被疯狂的血色和一丝决然的金光点燃!
那是丹田内那点暗金佛火火星在生死关头被彻底压榨出的最后光辉!
他放弃了所有防御,放弃了压制左臂烙印的侵蚀,甚至放弃了抵抗那如潮水般涌来的“亡者痛觉”!
他将自身彻底化作了燃料!以那烙印中翻涌的深渊死气为引,以自身承受的极致痛苦为薪柴,以最后的不屈意志为火种,悍然点燃了那点微弱的佛火星芒!
“焚!”
一声沙哑到极致的低吼从他胸腔中迸发!
嗡!
一层极其稀薄、近乎透明、却蕴含着微弱净化之力的暗金色光焰瞬间从他体表升腾而起,范围仅能勉强覆盖住他身下的秦玄青和旁边小半个秦玄林冰雕!
嗤嗤嗤——!
数道腐蚀黑液狠狠撞在这层脆弱的光膜上!
剧烈的腐蚀声响起,黑液与光膜接触的地方冒出刺鼻的白烟。
光膜剧烈震荡,明灭不定,如同狂风中的烛火,随时会彻底熄灭。
陶玉龙的身体如同被重锤击中,猛地一颤,口中鲜血狂涌,左臂的“深渊之眼”烙印幽光大盛,侵蚀的剧痛瞬间冲垮了他的意识防线,眼前彻底被黑暗和血色覆盖。
但就是这以生命和灵魂为代价点燃的、微弱到极致的光膜,终究在千钧一发之际,将那致命的腐蚀黑液阻挡了微不足道的一瞬!
就在这生死一瞬的间隙!陶玉龙凭借着最后一丝残存的、烙印在骨子里的求生本能,将身下死死护住的秦玄青,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着裂谷入口翻滚的黑雾方向,狠狠地推甩出去!
同时,他的右脚也猛地蹬在秦玄林冰雕上,将冰雕也踹向那个方向!
“进去!!”
噗通!噗通!
秦玄青的身体和秦玄林的冰雕,在惯性作用下,翻滚着跌入了裂谷入口那翻滚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雾之中,瞬间被黑暗吞噬!
而陶玉龙自己,则因为反作用力,加上点燃佛火后的彻底脱力,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摔,重重地砸在裂谷入口边缘的冰冷岩石上,半个身子还在外面!
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