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皓顺手取过他掌中的利刃,迎着灯影端详了一眼,轻声道:“毒药够狠。”
童万里一时语塞,怔立原地。
顾青与黑把头互望一眼,皆是震惊难言。
陈皓微微一笑,袖袍轻扬,一张木椅凭空飞至身前,稳稳落地。
他坐下,姿态闲适,哪有半分重伤的模样?
指尖摩挲着那柄带毒的匕首,他抬眼看向童万里:“童大侠,怎的不说话了?方才不是句句铿锵、义正辞严么?”
“这不可能……”
童万里喃喃重复,声音干涩,“不该如此……”
“为何不该?”陈皓语气平和,“只因我在途中听闻一则传闻,又见今夜这场‘忠奸分明’的好戏?童大侠当真以为陈某是初入江湖、不经世事的愣头青?”
原来——自始至终,他从未信过这一出苦肉计
“你……你怎么识破的?是左明轩哪里出了岔子?”童万里死死盯着他,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他做得很好。”陈皓低声道,“好得近乎完美。
可越是无瑕,越显刻意。
童大侠此计,终究小看了我陈皓。”
“……我到底错在何处?”童万里咬牙追问。
陈皓轻轻摇头:“并非你露了破绽,而是我本就多疑。
福伯带回消息之后,我便将整件事反复推演。
再结合你今日种种安排,大致已看清你的布局。
敢问一句——绝门山那伙山贼,可是你通风报信的?”
童万里牙关紧咬,未作回应,但陈皓已点头会意。
“依我推测,你是想借他们试探我的行踪路线。”陈皓慢条斯理道,“所以那几个匪徒临死前喊着‘被人坑了’,自然是你设下的圈套。
只是我不解的是,事后你为何又要将此事广布江湖?岂非画蛇添足?”
“那不是我传的。”童万里终于开口,“消息在我抵达绝门山之前,就已经在江湖上载开——传得极快,连我也措手不及。”
陈皓眉峰微蹙。
蛊千娘她们当时便说过,风声早已四起。
可无论是他,还是童万里,都没有理由把运送山河鼎的事大肆宣扬。
镖车素来遮盖严密,外人或许知道是沧海镖局陈皓亲自押运,却未必知晓车内所载何物。
那一夜司空明三人来得诡异,如今细想,其中必另有隐情尚未浮出水面。
不过此刻,陈皓也只是淡然一笑:“可这样一来,你的图谋反倒清淅了——是一步‘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险棋。
先让我疑你明保实劫,待我追查之下发现左明轩的鱼龙帮声誉清白,反而加深对你的怀疑。
于是今夜这出戏码便顺势而上:顾青与黑把头扮作卑劣小人,阴谋暗害;而左明轩则孤身仗义,挺身而出,将豪侠气慨演绎得淋漓尽致。”
“从你敲门那一刻起,到刚才所谓的‘后续变故’,每一幕都在引我入局,只为让我彻底相信左明轩为人磊落、毫无遐疵。”
“到了这一步,即便你亲自动手伤我,我也绝不会怀疑到左明轩头上。
毕竟,按你这番布局来看,我对他的信任应当坚如磐石才是!这双层算计,才是真正要我命的杀招!”
陈皓轻轻鼓了两下手掌:“事到如今回想起来,纵是我自己,也不得不佩服——童大侠,好手段!”
童万里脸色忽青忽白,宛如霜打枯叶,僵立当场。
陈皓嘴角微扬,轻叹一声:“可你终究还是避开了。
或许在你心里,早已不信这江湖中还有‘义’这一字?”
“我信江湖有义。”
陈皓缓缓道,“但我很难相信,童大侠布局至此,会让我如此轻易地得知真相……要么是天意巧合,要么,便是您有意为之。
其实在左明轩出手前,我一直怀疑自己是否想得太多——可惜,我竟一语成谶。”
“既然你看穿了一切,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童万里冷笑着,眼神如冰,“不过现在,少总镖头打算如何处置我?若你今日取我性命,又拿什么向童家交代?”
“童大侠将死之人,何须再为身后事烦忧?”
陈皓坦然落座,姿态从容,“但在那之前,我心中尚有一事不明,还想请教阁下。”
“说吧。”
童万里嗤笑一声。
“那山河鼎,真是您亲手所得?”
童万里一怔,随即放声大笑:“这事……你竟也察觉到了?”
陈皓轻叹:“能让童大侠俯首听命的人物,江湖中屈指可数。
不知幕后之人,究竟是谁?”
“你想知道?等下去阴曹地府问阎罗王吧!”
童万里怒喝出声,身形一闪,刹那间已扑至陈皓面前。
赤丹掌挟着烈风轰然拍出,而陈皓竟不闪不避,门户大开,似迎客般坦然相待!
童万里心头一震——这一掌已结结实实印在对方胸口。
他猛然记起先前那一击的诡异,脸色骤变,欲收掌已然不及。
只来得及嘶吼:“快!一起上!攻他要害!!!”
顾青等人应声而动,黑把头双臂一振,两条乌光如蛇疾射而出!
就在此刻——
陈皓从怀中,又取出一支玉笛!
刹那间,围攻众人魂飞魄散!
童万里更是目定口呆:“你……”
话未出口,北冥天音已如潮水般涌来,封住了他的经脉与声带。
虽不能言,但他心中惊疑翻腾:为何此人身上,竟藏着两支玉笛?
却不知数月前,陈皓初习天龙八音时,便特意去市集购得两支玉笛备用。
第一支用过两次后,早已碎裂消散;
第二支原是他从楚轻云手中夺来的“含霜”,侥幸留存。
他为人谨慎,凡有随身之物可用,必不空手出行。
童万里以为夺走含霜便万无一失,哪想到对方早有准备,另藏一支以备不测。
此刻,他手掌被北冥真气牢牢吸住,动弹不得。
陈皓双臂轻绕,自其腋下穿过,将玉笛缓缓送至唇边。
笛声乍起,客栈之内立时响起撕心裂肺的哀嚎!
天龙八音,名动江湖,却极少有人亲历其威。
如今音波一荡,杀机四溢,血雾弥漫。
一曲未终,满堂人马尽数倒地,唯有陈皓与童万里尚存于世。
陈皓放下玉笛,只见笛身遍布裂痕,几近破碎。
幸而他近年修习时已将功法稍作调和,否则如此暴烈的音劲,怕是当场就要玉石俱焚。
他凝视手中残笛,轻轻一叹,继而抬眼望向瘫软在地的童万里。
“童大侠,还好么?”
他微微一笑。
童万里盯着他,嘴唇颤斗,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手掌无力垂落,脸上的赤红之色,随着内力被尽数抽离,竟渐渐褪去,仿佛一场劫难反成了解脱。
“最后再问一次,”陈皓语气平静,“是谁让你把山河鼎送到沧海镖局,交由我押这趟镖的?”
童万里咧嘴笑了,气息断续:“好……你……你要知道……我……我说……”
陈皓静默倾听。
童万里喘息良久,终于挤出几个字:“让……我把鼎交给你的……不是别人,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