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窗前吹过。
摇动了树梢,略过了瓦片,然后奔向远方。
斐潜站在窗前,而窗外一片萧瑟。
大汉的风已经吹起来了
但是吹向那个方向是很重要的。
『人要站得更高一些』
斐潜喃喃而言。
『郎君?』蔡琰在一旁有些疑惑的问道。
斐潜微微有些抱歉的笑了笑,『走神了,想到了些事情』
蔡琰静静的点了点头。
『前两天,我找了郑公,司马先生了一些事情』
蔡琰依旧是微微点着头。
『有些想法我说了,有些想法我没有说,』斐潜继续说道,『说出的呢?』蔡琰问道,『是不是』
斐潜笑了笑,将小丫头正在拔自己胡须的小胖手拿下了就容易做错。这些人啊,不能给他们太多的鸡毛』
『鸡毛?』蔡琰歪着头想了想,然后明白过是你准备打压商业了』
『哈哈哈』斐潜摇头而笑,旋即又吸了一口凉气,『呦,这丫头挺有劲的啊』
小丫头手里正拽着两根胡须。
胡须自然就是斐潜的。
斐潜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商业不能缺,但是也不能一味的发展,国之四民,不是谁便说说的,如果只有商业,或者说只是注重商业,即便是能发展到一定的程度,有了一些好处,最终也容易形成畸形不管是对于一个家,还是一个国来说,畸形的东西,都是很危险的啊呀,你还拔!』
斐潜吹胡子瞪眼,但是小丫头根本不怕,咯咯咯的笑得更欢畅,一只手不够,还两只手都要来拔斐潜的胡子。
蔡琰见状,便是笑着准备接过去,斐潜却摆了摆手,然后也不继续拨开小丫头的手,而是抓住了她的一缕头发,微微用力。
小丫头眨巴着大眼睛,然后看着斐潜。
斐潜也瞪着她。
小丫头手上尝试着用力扯斐潜的胡子,斐潜也跟着用力扯丫头的头发,然后小丫头越是用力扯,斐潜也跟着用力,最终小丫头忍不住了,嗷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当然,丫头的手也松开了,她知道疼了。
『哎呀,真是的』蔡琰坐不住了,挪过来抱着丫头,轻轻拍着,哄着。
『我估计么,这家伙没少干这個事情,觉得好玩旁人都让着她,』斐潜笑笑,『就像是』
小丫头在哭,蔡琰没听清斐潜在说一些什么,『你说什么?』
『我说啊,这民众就和她一样』斐潜看了一眼,示意在外面的奉书将伤心哭闹的
丫头抱走。?
『你刚说什么?』蔡琰还是没听清楚。
?
蔡琰将丫头交给了奉书,然后转头继续问道,『你在说什么?』?
斐潜轻轻的叹了口气,『我在说民众』
蔡琰哦了一声,『我还以为你在说丫头。』
『呵呵,丫头也是民众。』斐潜笑笑,『她知道自己疼,所以就哭了,但是没疼之前呢?』
蔡琰看着斐潜,『我觉得伱这个话有点意思』
『疼痛一次,懂一点规矩,这也好,最害怕的是疼痛完了就忘了』斐潜缓缓的说道,『你知道为什么我一定要做这个「正经」和「正解」么?就是害怕这些人,时不时的又给忘了疼』
『』蔡琰沉默了一会儿,『所以,你是在担心?』
斐潜也是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有一点。』
眼下大汉已经是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节点,若是真的有可能往前积极的走上一步,一切可能都会有所不同,但是如果说被某些人又拉扯了回去
历史可能又一次的会上演。
就拿儒家来说,儒家本身是没有什么错的,儒家的教义也没有什么问题。毕竟任何不维护统治者的宗教,都是不可能存活的。这一点,不光是儒家,也不仅是华夏,古今中外莫不如此。
儒家宣扬的那些向善的东西,也是对于人类发展有帮助的,秩序才能带来生产力,混乱只能诞生罪恶,若是儒家继续细化分工下去,一面合理的利用其教育上的能力,一面进一步的成为科技的支撑
那就相当美。
只可惜,大多数美好的愿景,都会被一地鸡毛所破坏。
一切的根源不在儒家,而在人性。
人性之中那些贪婪和懒惰,会毁灭一切,包括人类自己。
一个企业几千人几万人,一个城市十几万人上百万人,一个国家几千万几亿人,若是制度完善,人人都按照制度去做,那么自然就是正循环,一切都会向好的方向发展。
可问题往往就是有人不会这么做
不排队,有甜头。
而且不排队的还找到了孔夫子的话语来标榜,掩饰,遮蔽,涂抹自己的行径,然后越来越多的人在这样的甜头里找出了关窍,找到了如何去制定规则,利用和引导这些规律的方法,然后一代一代的挖洞,去吸血。
若遇上了问题,就修改、微调,找出折中的方法,以中庸之名,行龌龊之事。数千年来,有无数心中怀着民众的儒士,也有无数心中藏着邪鬼的学者,这些人当中,不乏聪明绝话。
曹操那日在殿堂之上,说出的那一番话语,虽然说确实是大汉当下的实情,但是难听啊!谁不喜欢听些好听的话?更何况刘协还是天子!曹操如此不留情面当场叱责,甚至剥夺了太常刘逸的职
位,也让刘协肚里面多少恼火。?
可是恼火又能怎样??
可是郗虑的理由似乎也是堂堂正正,?
?
一边说着,郗虑一边叩首,尽显忠臣风范。
在那么一个瞬间,天子刘协差点就相信了郗虑的话,以为他真的就是为了自己考虑,要去乡野之中了解政务,查探民间疾苦了,但是很快的,之前受过的痛苦记忆在刘协脑海当中浮现了出刘协傻,而是刘协那时天真的以为旁人都不会骗他,而且也不敢骗他。单纯的以为天下都是好人,坏人都会在脸上写字。
后来么,刘协发现有问题。
好人未必都是好人,坏人也最喜欢装成好人,于是刘协就觉得一定要自己亲眼看,亲耳听,绝对不能让人继续蒙蔽,只有自己亲眼看到亲耳听到的才是真的,但是很快,他又发现,其实亲眼看到的,未必都是真的,亲耳听到的,也同样不全是真的。有时候只是其中的一段是真的,其他是假的,那又应该怎么办?
问苍天,苍天无语。
问祖宗,祖宗沉默。
所以刘协最后只能靠自己一点点的摸索,在黑暗之中瞎碰。哭多了,痛多了,也就有了记忆力。
刘协沉默了片刻,问道:『若是爱卿查探乡野,不知欲从何地为始,何处为终啊?』
郗虑眉毛微微一跳,『自然是从豫州开始若是时间尚可,微臣也想去一趟冀州』公费旅游啊,自然是时间越长越好,最好是一路花天酒地,夜夜笙歌,怎么也比在许县之中担心害怕更逍遥罢?
毕竟许县之外,空气都是香甜的。
『那么又是怎么查探,不知要从何处入手?』刘协又是问道。
郗虑吸了一口气,『当从乡土而问,每至一地,便问乡老,乡农,乡兵,乡老可知过往,乡农可知庄禾,乡兵可知贼匪』
好歹当年也是多少知道些骠骑将军的习惯手法的,要不然岂不是被刘协给问住了?
刘协想了想,点了点头,似乎像是那么一回事,又是问道,『那么何以知所言真假?若是乡野之民,有所顾虑,又或是假做粉饰,又当如何?』
『这个』郗虑都想要蹦起道,『陛下明鉴,微臣也只能是尽力辨别,务必不令宵小
郗虑说的是实话。他确实无法保证不被骗?,
只能说他努力。
但是么?,
这个努力的程度?,
便是郗虑自己说了算了。就像是小孩在给父母保证自己一定努力学习,然后努力十秒钟就转头去玩游戏了一样。
有努力么?
有,十秒钟。
旁人一问还振振有词,难不成努力十秒钟就不是努力了?
大殿之中,忽然有些尴尬起来。
片刻之后,刘协最终点了点头,应允了郗虑的请求,但是他也同样做出了一个举动,让黄门宦官去陪着郗虑,到尚书台之中宣称诏令,拜郗虑为巡查使,标明其职务范围,并且还给郗虑配备了用来传递的专职人员
郗虑便是只能是一边咧着嘴表示天恩浩荡,惶恐惶恐,另外在心中大骂天子刘协这是多此一举,拖了老子公费旅游外出考察的后腿,然后琢磨着自己究竟要怎样的表示,才能让曹操荀彧明白自己并非是去找他们麻烦的。
抛下一心想要置身事外,逃离苦海,苦心积虑的一边拿着朝堂的俸禄,一边还想着什么事都不干的郗虑不谈,其实在许县之中,看起来风平浪静之下,暗流也是涌动不休。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利益点,而站在利益点上的时候,就往往会觉得都是他人的错。
百姓会觉得官吏都是凶神恶煞不通人情,而官吏觉得百姓事情杂多不听指挥。天子觉得群臣心怀各异毫无忠诚,而群臣觉得天子就是个白痴混蛋乱搞事情。
有觉得曹丞相是好人的,自然就有觉得曹丞相是恶棍的。
随着曹操在朝堂上的发飙,一些人知道正面肛不过曹操,于是就准备了一些老鼠屎,准备往曹老板的锅里面扔了。
这口锅,自然是曹军兵卒的大锅,也是曹操麾下最为重要的一口锅。
但是要怎么扔,依旧是有些技巧的。
『先要找到一个合适的人!』
『对,不能是我们出面,我们若是一露面,不就是我们的事情了么?』
『要找跟脚干净的至少不能和我们有什么联系的』
『还必须是正义的,有名望的』
『你觉得冀州』
『冀州?冀州的人不会参合进来罢?』
『那就想办法让他们参合进来!』
一群人在黑暗之中,叽叽咕咕的碰在一起。
在光线照耀不到的地方,似乎才能给他们带不出来的话。
『另外还要找一些人,最关键是要有苦主!』
『对,对,这也非常重要,一定要找那种最苦的,让人看起来就觉得会心生怜悯的那种才好』
『谁负责找挑事的人?』
『谁负责寻找合适的苦主?』
『行了,就这么定了』
『分头行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