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放下了‘隐秘’的帘幕,为克洛诺斯遮掩行迹。
二神离开大地的神域不久,天空与大地的震动便相继响彻世间,而后山崩地裂间,世界显出末日景象。
不过幸好克洛诺斯有着黑夜女神倪克斯的保护,并未受到战场馀波的影响。
直到克洛诺斯来到了天柱脚下,却见乌拉诺斯的天柱顶天立地,上承天空的神域,下穿冥界的边缘,左右望去不见山麓边界终于何地,抬头仰视难明山巅尽头止于何方,堪称此世最为磅礴浩荡之物。
“这便是神王的伟力吗?”
亲眼接触天柱的第一眼,克洛诺斯暗自叹服道:
“这壮阔之物铸就了如今天地的框架,是神王位格成立的重要支柱。”
一路沉默的倪克斯却在此时发话,他向克洛诺斯说道:
“乌拉诺斯极其看重这天柱,也十分敏感其四周的地域。”
“因此,我只能陪你到这里了,克洛诺斯。”
“我终究是冥界之神,若我过于靠近,可能会引起天空不必要的注意。”
听到倪克斯竟让自己独行,克洛诺斯心中一阵慌乱:
“可我一人的话不会被乌拉诺斯发现吗?毕竟我也不过中规神性,阻挡不了神王的目光。”
倪克斯对此却是笑道:
“克洛诺斯,黑夜于天空终究是外来者,自会引起其警觉,但你不同。”
“且不说你本是乌拉诺斯秩序框架下的一部分,难以引起‘父权’的警剔,且你的到来对于这天柱而言,不过是从哪来回哪去,你们本就是骨肉之亲。”
“若你仍放心不下,便带着此物吧。”
说着,尼克斯将一块黑色的蕾丝放于克洛诺斯手中。
“这是‘疏忽’,其神力虽然弱小但因其与天空的渊源颇深,已是在不引起乌拉诺斯注意下,最能为你屏蔽身形之物了。”
攥紧手中薄弱的神器,虽心中仍是局促徘徊,但在倪克斯的百般催促下,克洛诺斯还是踏向了攀登天柱之路。
望着那渐渐隐去的背影,倪克斯默默感慨道:
“在如今命运未曾出世的时代,我们看到的未来真的会沿着轨迹到达那应该的终点吗?”
狂风自耳边呼啸不停,淹没了声音,也淹没了思绪。
但此时的克洛诺斯再难顾及周身拉扯的风,自他爬向天柱以来,父权的威压如同铁幕一般随着克洛诺斯的脚步渐渐下压,直到压垮了前进的步伐,压断了最后的心气。
直到如今未至山腰,克洛诺斯便已脱力。
他抬头望去,峻岭簇拥间高升,却不见其汇聚的尽头,甚至连来路长短,克洛诺斯也难以估计。对克洛诺斯而言,体力的稀薄已无法成为路远的指标,因为这天柱之上的压力全来自于意志,那看似困苦的千里路途,可能只是脑海中的一时幻觉,待反应过来时,却发觉仍在原地。
其实一开始的路程并不如此艰难,自从靠近天柱后,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气息意外地扑向了克洛诺斯,莫名间,一股怀念的愁绪便缠绕上了他的心间,也是这时繁荣之神才切实地体会到了倪克斯口中:
“天柱于你本就是血肉之亲。”这句话语的内函。
内心深处那难以驳斥的亲近之感,是克洛诺斯最为脆弱的依恋,因它从未拥有过,从未被承认过,被爱抚过。
过去一切的缺失,都造就了如今这珍贵的一时相处。
曾经那于乌拉诺斯前忽远忽近的不安,也因为克洛诺斯第一次主动的肌肤相亲而成熟为了一颗蜜酿的果。
一口咬下,那屈服于天父脚下的苦,顿时化作了沁人心脾的甜,似乎过去的伤痛成了努力的成果,似乎流过的血泪也变得合算起来。
来自自私者的赏赐,无情者的偏爱,总会让初尝其中者上瘾,乃至渴求更多,以至于深陷其中。
于是追求着亲近,追求着被爱,克洛诺斯魔怔了般疯狂地跑向天柱,沿着崖壁一步步地往上攀爬。
然而,未来的发展并不如克洛诺斯所愿,随着大地逐渐远离,崖壁间,血流如注的克洛诺斯只觉得恐惧重新笼罩。他的主动并未换回更多的偏爱,他的奋勇也只是将其置于了更危险的悬崖峭壁之上。
但克洛诺斯仍在攀爬,只为了那无端的甜蜜,那无影的可能。
“伟大的他也可能爱着我吧,因为我是他的子嗣,因为我现在与他如此靠近。”
克洛诺斯怀着如此想法,咬牙坚持着,不顾手臂已被尖石割伤,不顾额头已被落石砸破。
“只要我还能忍耐,只要我还遵守着他的规训,他一定会看向我,哪怕只是一句鼓励,只是一个眼神呢。”
此时的克洛诺斯甚至已经忘记了他攀爬的目的,牵引他至此的只有记忆里那模糊的一点甜,那苦海翻涌中的微末星火,甚至这奇怪的好感究竟从何而来,克洛诺斯也想不起来。他放弃了思考,自以为奋身的付出总会有回报,为此他一次又一次地欺骗了自己。
“他总会改变的不是吗?我已为他倾尽了所有,我已是他最乖驯的儿子,是他最忠诚的信徒,难道我的付出仍得不到他的偏爱吗?”
直至在恒常的现实将欺骗撕裂,乃至再无心力,
克洛诺斯尤如血尸般只手坠于岩壁,神性不朽使得他拥有无限的生命力,但这一路的苦痛磋磨,这一路的失望心死,皆将其内心的希冀磨损殆尽,直至升不起任何念想,唯留默哀心死。
懦弱的克洛诺斯他放弃了,愚痴的追随乌拉诺斯并没有作用;于是他逃离了,他已不愿再参与这畸形的父子游戏;于是他自由了,当自私为父亲褪下常披的威严,竖耳倾听的规训便再无了意义,因为他已经理解了。
“这不是爱。”
克洛诺斯想到了初生之时地母神盖亚的怀抱,想到了兄弟们插科打诨下的欢叫,想到了养护女神瑞亚那害羞的微笑。
这些爱从不会让自己陷入痛楚,那为何只有在乌拉诺斯的父爱之下,众神总有不快。
“乌拉诺斯对我们只是利用,在他眼里众神不过随取随用的权柄,而非独立的个体,一切不过我们的自作多情。”
苦海的浪花打来,终究是淹没了漂泊其中的微光。但希望却并未消失,浪尖翻滚,却呼飞了星火,让它得以悄然落于克洛诺斯心尖。
克洛诺斯睁开了疲惫的双眼,脑海中,圭亚那刚毅的眼神重现,这让他感到了羞愧。
“我竟然为了那种虚无缥缈的期待,如此卑躬屈膝,立于大地的神明怎能委身天空之下。”
力尽的手臂再次攀上了悬崖,克洛诺斯努筋拔力地向上爬去,他感到了愤怒。
“乌拉诺斯自私自利,囚困我的兄弟,让我与爱分隔,他才是我苦痛的根源。”
克洛诺斯飞扑着向目标冲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感到了恨。
“若我也能有神王的伟力,乌拉诺斯怎会让我恐惧,怎会让我与血亲们分离。”
天空的神域近在眼前,羞愧、愤怒与恨也早已将繁荣之神的心神挤压至极。
只待看准时机,克洛诺斯挥手召出燧镰,决绝的情绪迸发,为‘衰败’淬上了惨白的火焰。流光间,天柱断裂,神域动摇,乌拉诺斯的利器破碎于世间。
然而不顾眼前的伟业,克洛诺斯扯下‘疏忽’的屏蔽,让锐利的眼神遥遥指向了远处神王那猩红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