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方子,如同一封战书,递到了魏府。
魏夫人看着那张纸,指尖都在发颤。上面每一个字,都象是淬了毒的针,扎得她心口发紧。她几乎能想像出,慕卿浔那张年轻却毫无温度的脸。
“欺人太甚!”她将药方狠狠摔在桌上,“她以为她是谁?一个活寡妇,也敢来教训我魏家!”
旁边的幕僚却捡起药方,看得仔细。“夫人,息怒。这谢夫人,不是在教训,是在警告。”
“警告?”魏夫人气得胸口起伏,“我儿风华正茂,她用一个专给冷宫弃妃‘调理’身子的太医开安胎药,这是何等恶毒的诅咒!”
“正因如此,才是警告。”幕僚将药方抚平,“她在告诉我们,她清楚刘太医的底细。也等于在告诉我们,她已经知道了宫里的‘恩赏’是什么成色。她没闹,反而把这烫手山芋扔了回来,是想让您自己掂量。”
魏夫人瘫坐在椅子上,怒火褪去,只剩下一阵冰冷的寒意。是啊,她知道了。那个女人,什么都知道了。
“那那现在怎么办?”
“静观其变。”幕僚捻了捻胡须,“她既然选择用这种方式回击,说明她不想立刻撕破脸。我们若是再有动作,就等于彻底站在了明处。眼下,只能等。”
魏家沉寂了。
送出去的药方,如同石沉大海,没有激起半点浪花。
慕卿浔倒也不急。她知道,那封战书的分量足够重,够魏夫人消化一阵子了。
这几日,她称病不出,府门紧闭。刘太医每日都会准时前来请脉,开出的方子也都是些寻常的温补之药,看不出任何不妥。那个叫小翠的宫女,也安分了许多,除了每日在房里点上安神香,便再无多馀的举动。
一切,都平静的诡异。
越是平静,越是暗流汹涌。
这日午后,慕卿浔正准备小憩,管家钟叔却在外求见。
“夫人,宫里来人了。”
“谁?”
“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张公公。说是娘娘心疼您一个人在府里闷得慌,特意在京郊的普济寺为您设了祈福法会,为您和谢国师祈福。”
慕卿浔沉默片刻。
“不去,就说我身子不适。”
“老奴已经回绝了。可张公公说,这是皇后娘娘体恤您的一片心意,若您不去,便是驳了娘娘的颜面。还说,马车已经备好了,就在府外候着,绝不会让您劳累。”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然没有了拒绝的馀地。
这不是邀请,是命令。
慕卿“浔”掀开被子,坐起身。“那就去吧。备车。”
她换了一身素雅的衣裳,只带了两个府里的护卫,颜墨和江遇。颜墨沉默寡言,一手剑术出神入化。江遇则机敏善言,是谢绪凌留给她处理对外事务的。
宫里派来的马车,确实宽敞舒适。车壁内都用厚厚的软垫包着,地上铺着毛毯,角落的铜炉里燃着上好的檀香。
张公公亲自在车外引路,态度躬敬得近乎谄媚。
“夫人,您请。这路平坦,一个时辰便到了。”
慕卿浔扶着颜墨的手上了车,江遇则跟车夫一起坐在了外面。
马车缓缓激活。
车轮压过青石板路,发出规律的“咯噔”声。慕卿浔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她能感觉到,那张无形的网,又一次罩了过来。这一次,他们换了一种方式。
普济寺,京郊有名的皇家寺庙。香火鼎盛,也同样地处偏僻。
一个时辰的路程,足以发生很多事。
她没有去想对方会用什么手段,她只知道,自己必须活着回来。
车行了约莫半个时辰,一直平稳的马车忽然剧烈地颠簸了一下!
“怎么回事?”车厢内的颜墨立刻警觉。
车外传来江遇的喝问:“怎么赶车的?”
车夫的声音带着惊慌:“不不知道啊!马突然惊了!”
话音未落,马匹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嘶,彻底失控。马车如同脱缰的野狗,疯狂地在官道上横冲直撞。
车厢内天翻地复。
慕卿浔的身体被狠狠撞在车壁上,小腹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夫人!”颜墨一把将她护在怀里,用自己的身体作为肉盾,抵挡着剧烈的冲撞。
“抓紧了!”颜墨的声音穿透混乱,传到外面。
江遇早已弃了座位,整个人攀在车辕上,试图夺过缰绳。可那马象是疯了一样,双眼赤红,完全不受控制。
“不行!马有问题!”江遇大吼。
前方,正是一个险峻的下坡,坡下是乱石丛生的河滩。
若是这么冲下去,车毁人亡,绝无生还的可能。
“弃车!”江遇当机立断。
颜墨没有丝毫尤豫。她一手揽住慕卿浔的腰,另一只手抽出随身的匕首,狠狠刺向车厢的连接处。
“砰!”
在马车冲下陡坡的前一刻,整个车厢被颜墨用蛮力踹离了底盘。
巨大的惯性带着车厢翻滚出去,重重砸在地上。
慕卿-浔只觉得天旋地转,五脏六腑都错了位。腹中的刺痛越来越剧烈,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大腿流了下来。
血。
她的孩子
“江遇!”颜墨的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急切。
江遇连滚带爬地冲过来,看到车厢内的情形,整个人都僵住了。
“快!找个干净地方!去叫大夫!”
此刻,那辆疯狂的马车已经冲下河滩,摔得四分五裂。驾车的车夫和引路的张公公,早已不见了踪影。
周围一片死寂,只有风声。
这是一场精心设计的谋杀。
江遇背起慕卿浔,颜墨在一旁护卫,三人朝着来路狂奔。
慕卿浔趴在江遇的背上,意识已经开始模糊。她死死咬着自己的嘴唇,不让自己晕过去。
她不能睡。
她的孩子,还在等着她。
不知跑了多久,前方出现了一座庄子。江遇想也不想,直接冲了进去。
“救命!救命!我家夫人动了胎气,快请大夫!”
庄子里的人被这阵仗吓了一跳,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迎了上来。
“你们是”
“谢国师府!”江遇报出名号,“快!眈误了夫人的安危,你们担待不起!”
谢国师的名号,在京城还是有分量的。管事不敢怠慢,立刻让人去请郎中,又腾出一间最干净的厢房。
慕卿浔被安置在床上,下身的血还在流。
她的脸白得象纸,嘴唇却被自己咬出了血。
“水”她虚弱地开口。
颜墨立刻端来一杯水,喂到她唇边。
慕卿浔喝了一口,攥住了颜墨的手。“颜墨,听着。”
“夫人,您说。”
“不管郎中怎么说,都不要让他给我用药。只让他施针止血。”
颜墨不解,但还是点了头。“是。”
“还有,”慕卿浔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去查查那杯水。”
那杯水?
颜墨一愣,猛然想起,上车前,张公公亲手递给夫人的那杯安神茶。当时她试过,并无异状。
郎中很快就来了,是个上了年纪的老者。他搭上脉,眉头就拧成了一个疙瘩。
“这这位夫人是受了惊吓,动了胎气。胎像不稳,有滑胎之兆啊!得赶紧用药!”
“不必。”慕卿浔拦住了他,“先生,劳烦您用银针为我止血。其他的,不必费心。”
“可这这不用药,孩子保不住啊!”郎中急了。
“保不住,也是我的命。”慕卿浔闭上了眼睛,“动手吧。”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江遇说:“江遇,去去魏府。”
江遇怔住了。“夫人,去魏府做什么?”
“告诉魏夫人,”慕卿浔的声音轻得象羽毛,“就说我腹中的孩子,没了。是被宫里恩赏的马车,颠簸掉的。”
江遇瞬间明白了。
这是一招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险棋。
她要用自己“死去”的孩子,将魏家,将宫里那位,彻底拖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