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劫听懂了蜀辞的话,可却怎么也无法理解。
她人尚且身在十方城中,找到他的这片邪境也不过短短一炷香的功夫。
听她话的意思,她对琅琊魔宗不感任何兴趣,在此之前,也从未想过要关注琅琊魔宗的一举一动。
这也就意味着,她只是出于想要将他抓住,逼供出他口中的情报,在这一炷香的功夫里,才生出了想要找到琅琊魔宗山门的位置所在的想法。
可是她凭什么!
凭什么她想要找到这魔宗山门的位置,她便可以在一炷香的世间内,足不出城的找到具体的山门位置!
“凭什么……这根本就不可能……”
蜀辞摘下了他脸上的面具,只可惜,分身终究不是本体,她虽伤得了他,却无法窥见他真实的样貌,只能看见他面上覆盖着一层雾气。
不过对于他的真实身份,蜀辞所感的兴趣并不大,她随手扔了那面具。
“凭什么?吾辈听你这语气似乎十分不甘心啊。”
“要知晓,你这份不甘正是源自于你的无知。”
“天有涯,海有角,人间四海八荒皆有尽,六界之大都埋不下吾辈这具不死之躯,唯有用漫长的光阴时间来容,这人间山河,万里江山可是广阔无垠?”
蜀辞微微一笑,一双幽蓝竖瞳深邃如宇宙:“可是在吾辈眼中,却也不过一隅世界罢了。”
“肉眼观之不及之处,吾之心眼,转瞬及至!”
萨劫瞬间明悟过来,震惊匪夷。
所以她这竟是……在以神识观天下,揽苍生。
世间大能修士的神识之广,不过千里万里。
这魔河蜀辞,竟能有如此可怕的神识之力,仅仅一炷香的功夫,便已遍布天下,以至北部。
甚至就连护宗三十六大阵,在她的神识心眼之下,也视若无物!
曾几何时,上任老魔君曾多次相邀,请他入魔界参加君归宴,若非他心系人间,萨劫自信,他尚有与魔河一争之力。
可唯有如今亲眼所见,才知晓这魔河蜀辞,竟是如此恐怖的存在。
莫约是猜出了萨劫道人此刻心中在想写什么,蜀辞冷笑道:“魔界有六河,我们虽同为世人称之为魔河,可世人到底不知首河与其他五河的真正区别。
你可知为何吾辈千万年以来首河之位无人能撼,那是因为集五河之力再翻个千倍百倍,他们也支配在吾辈脚下俯首称臣。
你或许同他们那样的货色有一争之力,可在吾辈面前……”
蜀辞战得随意,自逆光中看着他,声音淡淡,却霸气外露:“你还是爬着,才能活得久些。”
萨劫道人彻底不敢造次,声音更是完全再也桀骜不起来了,他忙说道:“琅琊魔宗数千年以来,隶属于魔族,世代向魔君效忠。
我今日之行,皆为魔族大业,蜀辞大人您是否对属下生有误会?
您既贵为魔河至尊,应当施以恩赐,与属下同心共创大业,可莫要误了魔君大事啊。”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完全没有半点威逼利诱的意思。
因为萨劫道人知晓,以自己的势力,他断没有资格在蜀辞面前扯虎皮。
蜀辞道:“是你的消息太不灵通还是你在这同吾辈装傻呢?如今魔界上下谁人不知吾辈早已为魔君放逐至人间,如今吾辈与魔君之间的关系,虽谈不上势如水火,却也不至于同舟共济。”
“这……”
“再者说了,你说你是奉魔君之令才有所行动的?”
蜀辞面上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冷笑:“那疯女人虽说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但吾辈竟不知,原来在暗处里,竟有这么多人打着她的名号行如此罪恶滔天之事。”
“萨劫卑微鼠虫之身,怎敢拿魔君之名随意玩笑。更何况今日所谋之事,是诸天仙神,若无魔君布局下令,萨劫便是有一百个……”
一句话尚未说完,蜀辞一个淡淡的目光视线朝他落来,萨劫身体轰然矮了下去,双膝重重跪在地面之间,压出一个恐怖的深坑。
冷汗瞬间涌遍全身,他不敢再继续往下说了。
蜀辞虚虚抬掌抓扣,地上挂在断臂上的那颗石子吊坠落入她的掌心之中,她漫不经心地说道:
“听起来倒是合情合理,只不过你在说这个谎的时候,却忽略了一件事。
仙尊祝斩杀令下的那少年是在你们这次计划范围之中主要算计者之一,可你不知道的是,我们的那位魔君陛下可是一位典型爱美人不爱江山的君王。
那少年在她心中的分量之重,绝非世俗情感能够衡量,与他的生命安危比起来,那些王权霸业在她的眼中,根本不值得一提。”
“你说……”
蜀辞目光流转,眼神露出轻蔑的笑意:“你是奉了她的命令来弄死她的心头宝贝的?”
“魔君陛下是有病,还不至于病到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的程度。”
萨劫道人顿时哑口无言,他是对魔君大婚被抢亲的传闻有所耳闻。
只是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位抢婚的对象,竟然会是天玺剑主之子。
魔君陛下……玩得够花的啊。
蜀辞转玩着手中的那颗小石子,继续分析说道:“所以你不可能是在为魔界办事,若是如此,早在老魔君招揽你的时候,你便已经已经入住魔界了。
你虽说有着琅琊魔宗客卿长老的身份,可是也能够看得出来你今日谋划这么多,也并非是为了魔宗而行事。”
“继昭河战死之后,琅琊魔宗分崩离析,苟退北国,成一盘散沙,而你的修为不弱,眼下已经有了千劫境的修为,甚至可以比肩当初的昭河宗主。
以你的实力,你完全可以重聚琅琊魔宗执掌管理,可你依旧并没有这么做,而是选择隐退。”
蜀辞的目光一下子变得意味深长起来:“你志不在魔界,亦不在魔宗,却有胆量设计仙尊祝斩,萨劫你所谋不小啊……”
萨劫道人牙关紧咬,恨声道:“我知晓此番行事,事关重要,一旦事败设计仙尊祝斩以及众仙未果,我必将惹下泼天的杀身大祸。
人间五界再无我容身之处,故而我只好借以魔君名号,我知晓这番祸水东引是对魔君的大不敬,可一切皆为自保,还望蜀辞大人能够高抬贵手……”
蜀辞冷笑道:“你也知晓引出真祖邪神,算计诸天仙神是一场泼天大祸,其祸你难以承担,可你依旧这么做了。
吾辈实在不理解,世间修士不论正邪妖魔神仙,皆懂惜命,你这一身千劫境来之不易,放眼六界算不上顶尖强者大能。
可是纵横人间一界却是绰绰有余,分明有着大好的前程放着不要,跑到这种地方来作死,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这家伙满口谎言,放出真祖邪神,他所得罪的可不仅仅是诸天神佛,甚至连魔界也会深受其害。
届时,他所面临的,便是仙魔两道的无穷无尽的追杀。
萨劫道人的这套说辞骗骗旁人还行,却糊弄不了蜀辞。
他深知蜀辞心思之深远,绝非寻常人能及,今日不论换几百个说辞,根本无法将她骗过去。
他的声音渐渐沉了下来:“今日机会千载难逢,一旦仙尊祝斩与群仙皆沦为邪神欲望的养料。
至此以后,被打压了数万年的魔界终于迎来胜利的第一道曙光,蜀辞大人当真要与我们为敌吗?”
“我们?”蜀辞眼皮一抬,笑了:“果然不出吾辈所料,以你一人之力,断然不可能布下如此大的一场棋局,甚至连那两只荧惑都算计其中,你的背后,果然还有其他势力参与其中。”
萨劫道人并不在意自己一时嘴漏,继续说道:“蜀辞大人不必继续套话了,今日你即便找到了我,知晓在这城中另有棋手又能如何?
真祖邪神已经被完全开启,它的欲望将吞噬天地,您虽不死不灭,但要想从这场灾祸之中活下来,便只能够选择自我封印沉睡。”
蜀辞道:“看来你是真的一点也不怕吾辈杀了你啊。”
“你杀不了他。”
一道淡而缥缈的声音忽然响起。
在这片黑发如潮的空间里,忽然多出了一道人影,那道人影从身形上看是一个男人,浑身缠绕着如梦似幻般的迷雾,他手执夜昙花,浮影而出。
在那半明半昧半模糊的雾气质感之下,能够若隐若现地看见他着一身银色暗纹繁复的月白织锦,腰悬兰佩,看得出是个讲究体面的人。
但却观不清容貌长相,衣领间缀着一点莹火,手中夜昙之花若有若无地散发出缕缕诡异的奇香,萦绕袖间不散。
看到来着,蜀辞皱起了眉头,而那萨劫道人,眼眸却是骤然明亮了起来:“望夷大人!”
他手中夜昙花内散发出来的奇香,开始蔓延出实质性般的雾气,雾气所过之处,就像是洗褪一层伪装的墨画一般,这片竹林如墨洗褪,裸露出了这片邪境之下,真实的十方城一角景致世界。
三河望夷看着蜀辞微微一笑,道:“蜀辞大人,此人于我尚有大用,还不能叫你杀死他。”
雾走过境,境散成空。
萨劫道人的身影也在那雾中慢慢虚化。
蜀辞转眸看向三河望夷,淡声说道:“你今日所行之事,魔君陛下可曾知晓?”
三河望夷抬起双手,声音无辜:“蜀辞大人误会了,邪神之局,我并未参与其中,今日到此,不过来赶一场热闹,却未想到,竟能惹出这么大的祸乱来。”
蜀辞深知望夷的性子,他生性狡诈,谎言无数,但他从来不屑拙劣谎言。
如此故作无辜为自己开脱的言论,反倒更是真的。
蜀辞冷笑:“莫说人间事,即便是魔界事,也极少能够引你出世,看来这十方城中,有东西很吸引你啊。”
望夷笑道:“不过是来取一个小玩意儿顺便看看热闹罢了。”
蜀辞眯起眼睛:“你没理由留下他。”
望夷:“我与他颇有渊源,还望蜀辞大人能够给我几分薄面。”
蜀辞呵笑道:“你的面子,算个狗屁。”
萨劫道人冷笑道:“蜀辞大人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真祖邪神已然现事,即便您是魔界首河,一样也逃不掉。”
“唉。”三河望夷叹了一口气,道:“真是愚蠢啊,若是真祖邪神当真尚且具备危害,何以蜀辞大人还能够在邪神欲望之力之下,丝毫不受影响动用神识览遍山河,找到你的宗门之所在?”
萨劫道人一下子怔住了,他顾不上自己身上的剧痛,从地上挣扎起来,声调都变了:“这是何意?”
三河望夷的嗓音很温柔:“你以为……我来此地又是为何?”
萨劫道人身体蓦然绷紧了,嗓音带点紧张:“你也是来杀我的?”
三河望夷笑道:“十方城中,同样有一个人对我比较重要,我尚且能够选择自我尘封来从这场灾祸之中自保,可那个人却没有法子活下来,你说你该不该死。”
萨劫道人冷汗狂流,本以为自己在这场计划之中隐藏得极好,却未想到竟是同时被两位魔河盯上了。
“不过嘛……”三河望夷话锋一转,笑声里听不出任何争锋相对的冷意:“如今真祖邪神已经被重新封印,那个人的性命自然可留,我也就自然没有杀你的理由了。”
三河望夷的话音十分明显。
他对萨劫道人起了兴趣。
魔界六河历代辅佐魔君数十万年,尚且都不能撼动仙尊祝斩的性命。
今日,他一小小邪魔修,竟能够做到如此程度。
三河望夷自然明白他身后还有其他的势力,仅凭一人,他当然没有办法布下如此大的局。
今日保他一命,也算是给他身后之人了一个投名状。
雾色渐浓,三河望夷手中的夜昙渐渐枯萎发黄,他的一张脸隐于雾气之中,轻轻笑道:“萨劫兄,可莫要忘了今日你欠了我一个人情。”
萨劫道人的身影彻底被雾气洗去消失不见。
下一刻,他于魔宗山门之中猛然吸了一口凉气,身体难承那重伤剧痛,摇摇晃晃一下跪倒在地,满目震惊。
望夷的声音犹自在他耳边久久难散。
他辛辛苦苦筹谋整整十几年布下的一个局,才成功令其复活的真祖邪神,竟然被重新被人封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