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安冷笑一声,道:“万道仙盟,果然与地下暗城有着见不得光的联系。’
他看了神荼一眼,道:“大王殿能将万道仙盟的野心分析得头头是道,可你仍旧对于嬴袖的行为是鼎力支持的。’
神荼唇角抿出的弧度有些无奈:“中幽如今的形势殿下不是不知,魔道近有兴起之兆。
我更是听闻魔界有新君继位,甚至已经引起了仙界的重视,琅琊魔宗更是借此大势。
宗内门徒倾巢而出,于四海列国之中寻找争夺老宗主昭河之骸骨,试图借昭河身,夺舍魔骨舍利,成就真魔之身。
若真叫魔道崛起,有着五百多年前的那场前车之鉴,琅琊魔宗第一个要对付的,怕正就是我中幽皇朝!
虽然知晓万道仙盟心术不正,却也不得不将这唯一的希望赌在嬴袖身上,只要中幽帝室传承不灭,便是壮士断腕,以身饲虎又有何妨!”
说到这里,神荼面上露出一个微笑,看着百里安沉声说道:“好在,殿下你来了。’
百里安相视一笑:“看来神荼王殿已经有了反击之计。”
神荼目光里透出几分意味:“殿下下达严令,封锁自己回归的消息,不正是也有其他打算吗?
眼下形势,对外界仙门势力而言,还不知赢袖已经身死亡故。
只知晓他们派来的仙门子弟命丧中幽,死于万道仙盟派来的散修仙人之手,这笔烂账再怎么算也算不到我们的头上来。”
百里安道:“那位古盟主,眼下怕是很想见一见我们这位嬴袖殿下了。
神荼将两只手掌虚虚笼在宽大的袖口里,耸拉着的眼皮因为添了几分笑意所以看起来不似那般阴鸷了:
“神荼纵横天地间也有千年岁月了,易容幻术的本领倒也通晓一
些。
这古三松既然想见赢袖,殿下不妨会一会他。毕竟...他要利用合作者,不正是我们的中幽太子殿下吗?’
这是打算反击了?
百里安笑了笑,道:“大王殿倒是与我想在了同一个点上了。”神荼道:“殿下打算何时出发?’
百里安沉吟道:“三日后,在此期间,我希望大王殿能先帮我做一件事。’
神荼一点就通,眼底的笑意莫名多出几分寒意来:“殿下是想让老臣肃清皇朝吗?
百里安道:“今日朝会,各方势力的态度想必大王殿也看在了眼底,哪些人可留,哪些人不可留,想必大王殿心中早有思量。
中幽的问题虽然不大,但确实是个隐患,我的身份不可叫外界知晓,所以刀割腐肉,也绝不可让这隐患继续蔓延下去。
眼下的中幽不求鼎盛至强,我只求,身边可用之人,不藏二心。”神荼缓缓阖上眼帘:“殿下的意思,老臣明白。”
旁听的满府无端感受到一股如麻砭骨的杀机,他狠狠地打了一个颤。
心道一场看似奖罚分明风平浪静的朝会,竟还藏有如此杀机。能劳大王殿出手的,那必然是一场掀天血雨。
太子殿下此番作为,倒是颇有几分两百年前,赢姬陛下戮杀叛王,大杀四方的风骨戾气。
这中幽,当真是迎来的真正的主儿了。
百里安从神荼口中了解了一些万道仙盟的消息后,整理了一下思绪,便彻底放心将中幽里暗藏的钉子反骨交由神荼去操办。
一些尾事处理完毕后,百里安算了算时间,正好到了西时。
他出了国政殿,转去膳房煮了两碗鸡丝金汤面,又切了两碟子酱牛肉,炸了鱼脯丸子、坛子肉。
不多时,便备好了两盒满满的食盒,提着去往寝殿。
此刻日头已经全然不见,皇城内点了宫灯,夜雾浅浅,星稀露冷,尹白霜居住的寝宫窗纸之下,并未有灯光透出,想来还在熟睡。
百里安蹑手蹑脚地轻声入殿,点了红泥小炉,温温细火将鸡汤面还有坛子肉热着,又伸着脖子瞧了瞧正在榻上睡得安眠的少女。
许是殿内许久未住人,屋子里有些闷热,先头给她掖好的被子被揣开一角,白嫩嫩的小脚露在外头。
百里安只好悄咪咪的摸过去,给她重新盖好被子,将窗户推开了些,让夜风清凉入殿来,这才轻手轻脚地离开。
当他行至女帝殿门口时,又看见那個叫贺行云的奉御官满脸愁思地在殿门前来回踱步。
当他看见百里安行来的那一瞬,身子微僵,即刻上前行礼问安:殿...殿下。
百里安上下打量着他,道:“手都断了,这念头还没打消呢。”贺行云面色登时涨红,被百里安的直接言语噎得说不出话来。百里安直接将这个色胆包天的登徒子无视在身后,推门入殿。
嬴姬正在殿内批阅奏章,这几日来,案上堆积如山的折子看着减轻不少。
看来她这三日间,足不出殿,一门心思都扑在了这些折子身上。这些年,她疯也疯过,但正常下来后,情绪也是真的稳定。
至少在国家大事上头,嬴姬始终持有尽职尽责之心,未有过丝毫懈怠。
听到脚步声,嬴姬放下手中刻刀,隔着幽幽烛火,看着珠帘后方少年挺拔的身影,眉头微蹙道:
“听说几日前,赢袖在国政殿内惹出了一些乱子?”
她虽未出殿,但毕竟是中幽女帝,对于嬴袖的所作所为又怎会全然不知。
更莫说,嬴袖登阶之时,那一声凄苦入肺的‘娘亲’呼喊,可是真真切切地传达到了嬴姬这里来。
那时,赢姬正自受着心智狂乱之苦,嬴袖闹得这么一出,可是叫她暗暗吃了一番苦头的。
原以为以嬴袖的性子,必然会不依不挠地将这乱子闹得更大,谁料再无后事。
嬴姬两耳也随之清净下来,难得过了几日安稳日子。
这几日,本应来给她投食的百里安又迟迟不见,赢姬就莫约猜出了一些门道来。
谁百里安若无其事地掀开帘子,将食盒里热腾腾的鸡丝面还有吃食一边摆放在她处理政务的御桌上,一边平静说道:
“嬴袖带领外修来反,好在事情闹得不大,都压下来了。”
敢将女帝御桌上布膳摆菜当做平常事的,寻遍中幽,怕也只有百里安一人敢如此胆大包天了。
好在嬴姬早已习惯了她的胆大包天,久而久之下来,反倒觉得也没什么。
她拈起银勺,正欲端着女帝架子装模作样去盛汤面润润喉,谁料银勺还未碰着汤面,整个汤碗被百里安端了起来。
嬴姬愣愣地看着比她脸还要大的碗口正稳稳对着她,鸡丝松软。
汤面上码着菌菇红油酱,切着条条丝丝的蛋饼,金黄诱人,她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硕大的碗口后方,嬴姬慢慢露出半张清冷美艳的脸,面无表情地看着百里安。
百里安冲她笑着,牙齿洁白,明亮的眼睛含着一层温暖的光芒:
“汤面便是要趁热吃,像娘娘这般一勺一口,最是没滋没味了,如此端着大口吃,连面带汤一起吃,保管你香得舌头都能吞紧肚子里。”
瞧着这小家伙,笑起来跟朵花儿似得,憨傻憨傻的模样,两只袖口都落在了食物上头,沾了油渍,一点仪态都没有了,真是越开越傻。
可正是同这傻小子待一块,嬴姬才能从这沉重的世界里感到一丝轻松与解脱。
她又将那半张冷若冰清的脸慢慢藏了回去,也懒得再端什么女王的仪态架子。
微伸着脖子,就着百里安捧过来的面碗,呼噜噜的吸了一大口汤面。
滚烫浓郁的汤汁包裹着劲道柔韧的面,每一口都是满足的味道。
汤面的雾气下,她的一双眸子被蒸得极暖,索性踢了脚下上的鞋子,拢起雪白的双足,缩藏进裙摆里,懒猫儿似地没形象蹲坐在座位上。两只手搭在膝头,享受着百里安的晚膳投喂。
许是这三日里,百里安没来,她今夜胃口属实能吃,一碗汤面很快下肚。
嬴姬吃得鼻尖红红,沾着红油,蹲在那儿,模样有些乖巧,又有些憨笨的样子,正盯着那坛子肉出神。
她舔了舔油汪汪的嘴唇,问道:“洒辣椒孜然花椒碎了吗?’
百里安挑了几块肥瘦得当的好肉放进她的碗里,并未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垂眸很突然地说道:“嬴袖死了。
嬴姬舔嘴唇的动作微微一顿,她眼底的暖意消了几分,眸色映着灯火,有些深幽。
她提筷夹了两块肉,却未送入嘴中,垂眸淡淡道:“可惜了,那孩子当年,分明是那般想活的。
百里安支起身子,伸手拍了拍她柔软的脑袋,道:“不难过。
嬴姬忽然掀起眼眸,没有计较百里安无礼放肆的行为:“我觉得你有事瞒着我。”
百里安并未察觉她目光里暗藏的危险之意,拍着女帝娘娘脑袋瓜子的爪子并未收回来:“陛下多心了。’
天知道他这一声陛下换得有多不走心,只因在百里安心中她是娘亲,全然没有将这位中幽女帝当做君王看待。
可这样没规矩的亲近目光,落在了不明真相的嬴姬眼中,那自然就又是另外一番味道了。
她虚虚掀起眼帘,目光里端得是内意深藏:“小子,你莫不是学起了那贺行云,对朕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百里安拍脑袋瓜子的动作骤然顿住,一副五雷轰顶的模样,险些给这句话吓得溜到桌子底下去。
嬴姬见他难得失态,只当是被撞破心思的心虚,便是再怎般亲近这晚生后辈,眼神也不由渐渐冷了下来
百里安简直要对天发誓了:“我还不至于禽兽不如到这种地步,娘娘!您老人家可真真是多心了!’
见他一副恨不得剖心明志的模样,赢姬姑且信了他没有那熊心豹子胆。
她微微颔首道:“也是,听说今天早晨,你带了一个年轻的小姑娘来中幽,幽冥府司素来死寂冰冷,没有人情味。
你若在人间能有瞧得上眼的姑娘,好生将养在中幽,看在你多日侍奉膳食的份上,这事儿我也不会同父君讲的。’
百里安有气无力道:“那可真是谢谢您老人家的良苦用心了,
原本以为话题就到此为止了,百里安略感狼狈,想将桌案上的空盘子收拾收拾就此离开的念头。
谁料那头品着清茶的女帝娘娘却起了八卦的兴致,问道:“瞧着你模样不俗,能够被你看上的姑娘怕也是个万里挑一的美人,明日要是得空,不如带到我这女帝殿来,给你掌掌眼?’
百里安倒是一早就动了这心思念头,可眼下他能带过来给她掌眼吗?
嬴姬若是瞧见尹白霜,便是脑子被十斤猪油给蒙住了都能猜得出来他的身份。
百里安只好打着哈哈说道:“三日后我打算离开中幽,去人间拜访她的老爹爹,怕是没有这个时间。
嬴姬也不过是随口一提,她虽然打心眼里亲近这个后生小子。但毕竟非亲非故,也不会打蛮去操心他的儿女情长。
她沉吟片刻,终究也未能做到袖手旁观,放下茶盏,从案桌下摸出一方蓝玉琉璃盒子。
她将那盒子推到百里安的面前,道:“好歹也是幽冥府司出来的人,拜访长辈不可太过寒酸,去人间时给自己置办两身衬头点的衣裳,这东西就当是给长辈的见面礼。”
百里安接过盒子打开,里头是一对精致小巧的青髓玉如意,能在女帝殿的御座下藏放着的,便是不细瞧,也知晓此物必然珍贵非凡,是个罕见的物事。
百里安一时恍惚,心头好似被什么温暖的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抬眸,看着灯烛下,姿势端庄得体品着茶的女帝陛下,眉目并不如何柔和,可这一瞬间,他仿佛又看到了当年竹篱小屋内,哄他入眠时,记忆深处里女人最温柔的模样。
“嗯,我知道了。”百里安轻轻应了一声。
嬴姬端着茶,目光轻瞥,不知为何,瞧着那小子将盒子收好时,莫名给人一种极为珍视隐忍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