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郁眼神冰冷:“殿下在私,为人子。在公,为人臣!虽是太子,国政殿内,还容不得你如此无理放肆!”
嬴袖顷刻之间被制服,他身后守护同行而来的七十六名万道仙盟渡劫境修士没有丝毫要出手的意思。
一是乔郁王殿出手太快,即便他们是渡劫境修士,可阴王出手,他们毫无反应能力。
二是他们根本不担心,中幽的英灵子臣,会伤害到他们中幽唯一的未来皇位继承者。
嬴袖定定地看着眼前那根蕴含着恐怖气息力量的手指。
他眉目微垂,出奇地平静:“乔郁王殿这是咬死认定孤意弑君谋反了?”
“殿下此举,实难不让人心生怀疑!”
嬴袖笑了,目光穿过乔郁身侧,投至后方:“可是在孤的眼中,神荼大王殿可就要比您理智许多。”
乔郁一时之间读不懂嬴袖眼神里的意思,刚一蹙起眉头,身后掀起一缕风。
那股风细微,却绝不轻柔。
宛若自九幽炼狱里无数阴灵在后颈吐息吹气。
蕴藏着恐怖危机的风声里,一只手掌来到了乔郁的身后。
“噗”地一声轻响。
好似一只宽阔的手掌拍击在泥沼面时发出的细微之声。
那只手掌看似随意地拍落在乔郁的背上,可张吐而出进他体内的掌力却沛然如江海,强大且阴险至极。
乔郁眼睛剧烈颤动,占据整个眼眶的黑意宛若被水洗过一般,露出了原有的眼白。
眼睛恢复如常不过短短一瞬,然后眼白充血涨红,鲜血争先恐后地从他眼角中溢流出来,在脸颊间猩红蜿蜒而下。
乔郁面上一边淌血,一边低头看着自己胸膛前缓缓凸现印出来的掌印,面上深深写满了不可置信的背叛。
大殿内,静寂无声,一切都仿佛静止了下来。
嬴袖身上的禁锢光圈陡然崩散消失,他身体再度恢复掌控权。
他神色淡淡地抬手挥开点在心口间的手指。
乔郁身体一歪,踉跄两步,面色惨白如纸,勉强站稳身形。
他缓缓转身,看着身后如兄如父的大王殿,淌血的眼中含着一丝深楚的痛苦。
“为什么……”
他问出了殿内所有中幽人的心声。
其余四阴王殿脸色亦是惨白无光,神情呆滞,不明白神荼王殿为何会行下手足相残之事。
神荼收回手掌,神态安之若素,侧脸宁静得近乎诡异。
他说:“我做的一切,皆是为了中幽皇朝。”
乔郁身体狠狠一晃,险些摔倒:“连你也想要陛下的性命?!”
神荼抬起目光,平静道:“我于陛下,从未起过加害之心,只是那位大人,的确已经不适合再当中幽的陛下了。”
说到最后,众人能够从他平静的语调中听出隐藏的叹息与遗憾,不似做伪。
神荼目光肃然:“即便是此时此刻,我对陛下的敬畏忠诚之心,从未有变。”
乔郁怒道:“你这是与虎作伥,养鬼为患!”
另外四阴王亦是神情冷冽凝肃,目光冰冷警惕地死死盯着神荼。
一场大战,似乎将触即发!
神荼不徐不缓地说道:“五百年前,陛下不顾朝臣反对,下嫁天玺剑宗,导致中幽血脉流落他族,本就并非智举!
身为一代君王,与外族结合,已是堕了天命,忘了国本,此为一错!
陛下嫁于天玺,改变了中幽数千年来的中立之势,打破中幽长久以来的和平,将中幽皇朝卷入不属于我们的战火之中,此为二错!”
“神荼你放肆!”乔郁咬牙切齿,神色狰狞:“陛下其实容你妄加揣测议论的!”
神荼神情丝毫不为所动,语调愈发犀利如刀:“陛下是为中幽的陛下,她所决定的每一件事,自有她的道理,臣自当尊命从之!
事实证明,陛下却有大能,在短短数百年间,便结束战争,颠覆魔宗大业。臣为此,深感佩服敬重!
陛下强则强矣,却偏为情所困,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与使命。
她并未借战争的胜利与荣耀壮大兴耀皇朝,仍墨守成规,妄想继续中立。
中幽既已入世,如何还能够干干净净地将自己摘出来离世红尘。
陛下坐视三宗日益壮大,唯有我中幽止步不前,就连唯一的后嗣继承人也要卑贱地寄养于白驼山上。
殿下幼年之时,不为百里羽重视所用,受尽白眼屈辱,甚至怀疑殿下养鬼杀人,污名缠身,这些难道不都是拜陛下所赐吗?!”
“一派胡言!”乔郁气得浑身发抖,怒目看向嬴袖:“原来在殿下心中,也是如此认为的吗?!今日你率众入殿请圣,是因为在怨恨你的母亲吗?!”
嬴袖垂眸不语,一双眼睛幽深似海,难以看透。
神荼冷笑道:“三王殿又何必为难殿下,殿下与陛下是血肉至亲,即便因陛下之故受了一些委屈之事,却也不至于让殿下生出灭绝人性的弑母之心。
今日殿下归朝而来,我想只是觉得陛下已经不适合再继续执掌朝政,监一国之事了。”
乔郁怒目沉沉,目光中带着的绝然肃杀一望无底:“大王殿今日一番说辞铿锵有力,绵里藏针,想来是早有预谋了。
今日殿下归朝,数年未见,大王殿便能够与殿下如此默契,呵呵……”
说着,他转眸看向嬴袖,眯起眼睛:“臣倒是不知,殿下在此之前,何时暗自归朝,秘密与大王殿相见过了。”
“孤听不懂乔郁王殿在说什么。”
嬴袖淡淡颔首,目光扫视殿内神色各异的众人,肃声道:“只是孤今日于国政殿前敢问诸位,在诸位心中,孤的母亲,女帝后土,当真还合适继续做这中幽之主吗?”
安静了许久的国政殿,因为这一声质问之言,窃窃私语了起来。
女帝嬴姬,毫无疑问是中幽皇朝至高至上的存在。
她以女子之身称帝人间,开辟疆土,于这风雨飘零的人间创立皇朝势力,庇佑十方不得轮回的孤魂英灵。
其伟大程度远在那些四海列国中虚妄的帝王将相,亦非如今的天道三宗之主能够比拟。
虽然在外界修士的眼中,中幽皇朝似邪非邪,离仙道太远,与死亡相伴,幽冥长行,多是畏大过于敬。
可在中幽人的心中,无疑不将嬴姬当做信仰来虔诚供奉。
她身怀丰功伟业,亦有经天纬地之大才,当是永垂不朽的神明。
可今日,国政殿上,嬴袖这般发言,却如一根生锈苦毒钉子狠狠扎入众多人们的心中。
自从女帝嬴姬嫁于天玺后,几度争休,中幽皇朝确实这几年一直在走下坡路。
反倒是在中幽皇朝扶持帮衬下结束长年被魔宗压榨侵犯的正道仙门,势力蒸蒸日上,仙道昌隆。
中幽英灵纵横,百鬼食脉,让本就算不得灵力充沛的中幽后土蜀地愈显贫瘠。
论地脉浓郁,地域肥沃,资源财富,远远比不得人间四海诸国。
中幽人本就被人间修士视为异类,暗中提防,早年中幽与天玺剑宗结亲交好。
正魔两道战争结束后,因着天玺剑宗这层关系,与中幽之间的物资交易生意来往,亦是颇有照拂,不敢轻易开罪。
可自从两百年前,中幽与天玺的关系演变恶劣,嬴姬与百里羽这对夫妻也彻底决裂,宛若仇人。
至此,中幽皇朝于人间形势大变,沾手了人间风雨战事的中幽皇朝不再隶属中幽,亦不受太阴大帝庇护。
于魔道一战,中幽势力又大为折损,数百年间未能恢复。
加之与天玺决裂,形势更是左右失孤。
嬴姬陛下又不知何故,大战结束后,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两百年前,因殿下被诬陷之事,嬴姬更是性情大变,无心政事。
久而久之,即便中幽底蕴再如何悠久强大,也经不起世事变迁消磨与架空。
在为世人敬畏的同时,亦为世人排斥抵触。
直至近年,中幽皇朝的修行资源愈发枯竭,为了换取一些修行的灵石丹药。
皇朝内的中幽人有时候不得不向外界那些仙门修士忍气吞声,低声下气。
中幽人性子素来心高气傲,乖张孤僻,外界人排斥中幽人,中幽人又何尝不是瞧不起外界之人。
要他们低头赔笑,看着那些曾经懦弱得被魔道欺压毫无还手之力的仙门弟子的桀骜嘴脸,心中不知憋了多少闷气。
偏偏陛下一年比一年疯,天玺剑宗百里羽早年受中幽颇多帮衬。
如今他贵为天下剑主,帝尊亲封千年仙人,未来成就金仙之身稳稳妥妥。
可她却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如此愚钝失智地开罪天玺剑宗,断了中幽的利益与后路。
若说众人心中毫无想法,那自然是假的。
当众人心目中虔诚信仰的神明不再合适当一名帝王,信徒的内心总是容易动摇的。
“今日嬴袖站在这里,对母亲断无半分不敬之心。只是孤做为中幽太子,实在不愿看到母亲继续化茧自缚,困顿一生。”
“母亲身受情伤,是天玺有负中幽,母亲终日疯癫难自醒,不是罪,只是在嬴袖心中,母亲的确不再适合继续做这中幽之主。”
乔郁听得殿朝之上动摇的人心,脸色难看得几乎滴水。
他目光阴沉沉地看着嬴袖,冷笑一声,道:“陛下不适合做中幽之主,你嬴袖便有资格做得吗?!”
对于这声声厉厉的质问,嬴袖眼皮冷淡一抬,却有一股莫名的自信强大气意:“怎么没有呢?”
乔郁脸色大变:“还说不是觊觎中幽皇位!”
嬴袖淡道:“孤是母亲唯一的子嗣,中幽皇朝独一无二的继承者,这皇位本就归孤所有,天命使然,谈何觊觎?”
乔郁面色一滞。
嬴袖前进一步,目光带着几分逼视的审问:“母亲疯癫,尚有外公相护,可中幽形同无主,长年受练气修士的打压排斥,乔郁王殿一心护主,孤甚是钦佩。
可王殿大人能够保证,在母亲现在这个状态的带领下,我中幽还能行此人间道多少年?十年?百年?还是千年?!”
乔郁:“……”
嬴袖微微颔首,收敛了几分气势,复而又温声说道:“中幽皇朝只是易主,而非弑君。
嬴袖不才,修行两百年,于人间四海,少有建树,我与其他二宗少主同为天道三子,修为名望却远不及她们二人,孤深感惭愧。
三年前,孤参与天玺剑宗新弟子选拔大试,为的便是补己之短,勤修剑术,兴我中幽。”
说到这里,嬴袖轻叹一声,道:“也正是这场天玺弟子选拔大试,让孤彻底认知了天玺剑宗的凉薄与偏见。
孤的父亲,天玺剑主,宁可栽培一个毫无关系的外修少年,也不愿将天玺剑宗正统道术传授于我。只因那少年天生剑骨,悟性极佳,他便毫无保留倾力培养。”
殿内,有人愤愤道:“岂有此理!天玺剑宗未免也太目中无人了!”
嬴袖道:“亲生父亲尚且有如此偏见,就因为孤是中幽人,可想而知,世人又该如何对待我中幽之人?!”
嬴袖一语点醒梦中人。
殿内中幽众朝臣,一时之间,竟是背脊寒凉,悚然发麻!
嬴袖面容冷若钢铁,落声如刀:“若我中幽势微,必然将会被名门仙宗视为邪门歪道,扶道铲除之!今日,我们若不做出改变,千百年后,何来中幽!”
“为了中幽千秋大业!孤愿背负这千古骂名,请陛下身退神坛,孤愿以此身成帝,耀我中幽!”
嬴袖言辞犀利,殿中终于有人动摇了:“那殿下,未来可是有何打算?”
全场皆惊,原因无他。
只因开口说话的那人是中幽六大阴王中,最刚正,最无情,最铁面的无私二王殿瀚启。
“翰启你……”乔郁面色瞬间难看。
二王殿翰启抬手打断道:“三王殿,在吾心中,中幽非是陛下一人的中幽,殿下今日之言,虽故作姿态,实怀私心,可吾觉得,并非没有道理。”
大王殿乔郁道:“翰启王殿深明大义,是我中幽之福。”
翰启看了他一眼道:“但此时毕竟事关帝位,儿戏不得,也非是殿下三言两语,便能够妄下定论的。
方才殿下自己也说了,同为天道三子,修为名望,功勋战绩他皆远不如其他二位,其能力甚至比不得陛下年少时期,说实话,让如今的太子殿下继承帝位,吾认为,你远不够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