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易川近乎战栗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眼眶被鲜血染得赤红。
天曜历史长达数万年,真龙早已在人间绝迹。
而蛟龙者,却是在某些生死之地的深渊大泽之中多有常见。
虽在世人口中称之为蛟龙,可追寻血脉根源,蛟龙却并非是属于龙类。
蛟栖息于湖渊聚水处,鱼身而蛇尾,能率鱼飞,置苟水之中即为蛟。
可这九只蛟龙竟是常年栖于避水远渊的深山老林,已是极其有违天理。
更可怕的是偌大的天玺剑宗,十三剑镇守的仙家之地。
一座巍峨的蛟岭之山生生被这九只蛟龙食空山脊基脉,蛀空多年,竟叫他们丝毫未察。
那是九只蛟龙,并非是九只小妖,栖息于天玺剑宗数百年,一丝异象不显。
今日初显峥嵘,其威其势似能吞月驱日,凶残无双,龙威好似君临天下,震慑人心!
“两百年前,本座授于九枚蛟龙之卵给叶易川,由他以自身精血孵养成活。
他上山拜师,便带着这九只小蛟龙来到白驼山,悄悄藏养于蛟岭之山。
以本座教授于他的‘归岳’秘术,他将这九只小蛟龙与蛟岭山同化归为一源。
后再借姬裴收服螭妖之,获得了自由进出长青亭的权利。
每日依照宗主之令取螭妖之血一碗,自行服下,实则他每日一碗血食浇灌蛟山,用的却是真正的真龙之血。”
望夷微微一笑,道:“这也就是为何在区区两百年间,幼体形态的蛟龙能够生长至此?
它们借助龙血之力,汲空了白驼山的灵脉气运,由它们亲自摧崩天山,简单得正如我方才杀你一般。”
巍峨沉浑奇峰并立的的蛟龙山顷刻之间崩塌成空。
连绵起伏的群山之间,就像是忽然被一只巨大的参天恶兽生生啃去一个空缺。
蛟龙的身躯在夜色中散发出冰冷幽光,虬壮的身躯宛若苍劲有力的千年古树,朝着天山方向延伸而去。
高高弓起的身体如小山一般高耸入天空,张扬飞舞的颔须每一根都粗如水缸。
光是须发就如一条条盘山大蛇的老藤一般,有着极为可怕的贯山之势。
九只蛟龙口中各自含着一团恐怖的雷光烈火,怒吟长鸣着。
大地寸寸崩裂出可怕的裂口,山中天玺弟子全然没有料到会有如此惊变。
还容不及他们架起防御剑阵,阻止抵抗九只蛟龙接近天山,便被那庞然恐怖的身体连同着山中的千松古树一同碾压成泥。
蛟龙们肆虐在天玺剑宗的山门领域内,一路碾压过境,穿云沐雪,成风化水而起。
天地间的云汽更甚,九只蛟龙一飞冲天,隐没于云层之中。
天空乌云如墨海翻腾,湛蓝色的风暴雷光在低压厚重的云层中奔疾如龙。
紧接着虚空呈现,如渊天临世,道道雷光如柱,倾泻而下,如暴雨洗世一般,疯狂浇灌轰顶在天山之上。
巍峨皑皑的剑山为天雷龙息烈火所劈,剑动山摇,道路崩裂。
墨色的虚空瞬间电光纵横,雷霆如海中大鱼闪烁不绝。
剩下的十一道魂索缭绕着雷光,粗大冰冷的玄铁锁链顷刻之间留下了无数斑驳漆黑的焦灼痕迹,伶仃晃动不止。
剑主羽眉目漆黑冰冷,抬首看着这漫天雷光,压着剑柄的手掌都在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着。
雷光之下,众人的脸色惨白难看,下意识地看向昊农一众已经回合的万人往武修。
昊农如何不明白这眼神意味着什么,他脸色大变,道:
“此事与我等无关,我万人往弟子乃是锻体武修,对于御兽一道从未有过涉猎,这九只妖龙,我并不知是从何而来。”
百里安抬首压住昊农激动的身体,上前一步,脸色凝重:
“蛟龙身上有天玺的山基灵脉之力,气息与白驼山似是同根同源,而且它们身上皆有龙威,对于天山魂索,有着绝对的压制之力。”
这一番言语,直接再次说明了剑主羽养虎为患的错漏。
这九只蛟龙显然是常年蛰伏与天玺剑宗之内,气息早已与此山同化,多年盗食此山灵脉气运,故此强大如斯。
与剑主羽同修太上道清剑诀的百里安如何看不出来此刻他眉心所藏的紫极台上剑气正在疯狂流逝,奔泻如河。
剑主羽冷哼一声,在百里安的言语中也打消了对昊农一众的怀疑。
只是时隔多年,再次与魔河河主对阵交锋,竟是让他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窒息紧张感。
魔族手段,层出不穷,他还尚未解决昊农这边的疑心麻烦,甚至还来不及去补全唤醒死去的剑魂。
诸事未定,可一桩又一桩的可怕麻烦却如屠刀一般接二连三地朝他落来。
天下太平了这么多年,难道是他安逸惯了,对于魔族之人稍有规模的突袭阴谋,竟是被打得心神崩溃,全无对策了。
剑主羽头疼欲裂,忍不住扶额深思。
细细回想下来,却陡然发现,曾经他与魔宗一战,因为有嬴姬在,他可以全无必要去考虑被烽火照亮的战场背后的诡诈阴险算计。
他只需光明正大的执剑厮杀,无需考虑脚下与背后的暗箭毒计。
念及这里,剑主羽心中忽然升起一个令人恐慌的荒唐念头来……
他自正魔沙场间,执剑立下不世功勋,苍生感念歌赞。
在太平盛世里,他是风光无限的英雄,皎皎无暇的正义君子。
生平唯一洗不去的污痕便是娶了一个诡道出身的皇朝女帝。
耻之一字,所以治君子。
可如今他却陡然发现,离了她,与魔道之间的战争竟是如此举步维艰。
剑主羽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复杂的情绪,再度展眸间,目光变得又如钢铁一般冷硬。
即便是离了她又如何!
他乃天下剑主,手掌正统之权,即便是不着那奸猾之计。
只要他手握天下剑不折,这群邪魔秽物,就休想断他剑道失孤!
剑主羽眸色冷厉,搭在额间的手指一点眉心。
一道清湛圣然的青气自灵台涌现而出,青意紫极成剑蟒之势,吞天燎原。
这道无上剑意不求精巧,只攻威力,天下人间宛若在这紫极蟒起的一剑之下,被斩成两个天地!
乌云之中传来一声痛苦嘶吟,声音如奔雷滚滚,两截巨大的蛟龙之尸如天上黑山崩坠,自滚滚乌云雷光中坠落。
这一剑斩出了天地太上至清之势,便是对剑主羽多有不喜的昊农也不得不为这一剑而感到惊艳佩服。
可那九只蛟龙皆出天玺,与天玺命脉气运一道相承。
剑主羽这一剑斩陨一只蛟龙,无异于自折气运,伤损体内周天大道世界。
如此意气风发的紫极蟒盛一剑,唯有天玺剑宗太上道清剑诀第六层功力方可斩出。
十三剑合力都未必能够诛杀一只的蛟龙,如今死于这一剑之下,固然看似轻易。
可是以着剑主羽这自损一千,伤敌一百的行径,他还能斩出几剑来?
百里安对这一剑的威力惊艳则是惊艳,却觉得剑主羽此举未免过于刚愎自用。
若他失了保护天山之力,无意于是将天玺十三剑推向一个极致危险的形势里。
可剑主羽却似未察觉自己此举行为有丝毫不妥之处。
他拔出升龙,右手执剑指天一斩,于是有星辰坠出云层,点亮群山。
他手中升龙剑化为一条洗练银亮的星河,冲上天际,将整个天山剑冢笼覆其中。
百里安皱了皱眉,觉得这不过是自损精气的权宜之计,根本长久不得。
他思索片刻,提议道:“听闻宗主在结束人间正魔两道之战后,因无上功勋,受仙尊祝斩封仙立神,传于一道圣然神通,名为‘点剑宫’。
可在短暂时间里,将十三剑魂的力量发挥到极致而融于一身之中,从而获得一日的入圣炼虚之境,修为堪比天上金仙。”
这一秘事对于人间天曜大陆而言,实在算不得是什么秘事。
所以百里安如此提议,可谓是个十分贴心的提议了。
可剑主羽却皱起了眉头,目光冷淡。
第一剑君河先是微微一怔,旋即低声解释道:“小师弟有所不知,点剑宫之法固然逆天强大,却也并非毫无代价可言。
毕竟宗主此身未至千年,虽是渡劫仙人,可距离入圣之境,可谓是遥隔天海。
强行逆天改境,会导致身体枯木五百年,身如木,心如石,意识与世隔绝,若非万不得已,剑主不会轻易点剑宫。”
百里安觉得此言可真是没有道理,他反问道:“此刻还算不上万不得已之刻吗?”
剑主羽冷哼一声,用一种看无知之徒的目光看着百里安,道:“本座的‘点剑宫’,苏观海的‘点经山’,尹渡风的‘燃魂殿’皆是为了制衡魔界大军而所学神通。
如今这不过是魔河略施小计,若就此逼出本座点剑宫而身朽五百年。
在这五百年间,人间无剑主坐镇守苍生,将不知会乱成什么模样。”
百里安知晓剑主一向自视甚高,却为想到尊坐高位这么多年,他竟心高气傲到了这般程度。
人间无剑主,固然是一绝大损失。
可百里安觉得,天下之大,绝非一人之大。
这个世间,绝不会因为失了某个人,日月星辰便不会更迭替换了。
说来说去还是好面子,觉得人家随意一个计谋便逼得他底牌尽出,全无退路,是在过于难堪了些。
知道多劝无意,百里安不由下意识看了云容一眼。
见她脸色有异,不知为何,心头忽然一沉,有了一个不妙的念头。
他努力沉心静气,又向剑主羽问道:“若是剑主不愿点剑宫,不知打算如何守护天玺一众弟子?”
剑主羽目光深凝,看着天际乌云中延伸出来的十一道壮阔魂索。
那张线条凌厉英俊的侧脸上,有的只是近乎冷酷的沉静冷漠。
他眯起眼睛,平静道:“魔宗之所以行事如此毫无顾忌,无非是因为鸢戾剑失主,魂心自封,让他们觉得有了可乘之机的破绽。
足寒伤心,人怨伤国,这一切皆源自于十三剑剑魂不稳而导致的崩塌之势。
若要抚剑稳山,唯有重修十二剑与十三剑魂索,与上清界重建桥梁,便是任由这蛟龙吞雷吐火,我天玺剑宗自然破无可破,浑然无惧!”
听起来是一个极其强大的想法。
可若是剑主羽当真有本事重聚死去的剑,重塑断去的魂,又怎会被逼至如此绝境中来。
百里安隐隐猜到,剑主羽莫约是要弃车保帅,割舍一些平日里绝对不可能割舍的代价!
“那么宗主,打算如何行事?”
剑主羽不再看百里安,他缓缓转过身去的同时,目光一一扫落在他身后的剑主们身上。
君河率先被他目光所触,眼中并无多大波澜甚至是犹豫。
他取下腰间的君子剑,抽剑插在身前大地间,目光坚定决然地跪了下去。
接着越女也被剑主羽的目光所及,她身子微颤,下意识地抚了抚腰间的琉璃伞。
冰冷的阴气似有所感,依赖地缠绕她的掌心指间。
越女闭上眼睛,也拔出神女剑,随之跪下。
三剑菁狂轻叹一声,并未多说什么,也跪了下来。
四剑云容努了努嘴,却也未生出太多的遗憾不甘情绪,她姿态随意散漫地振了振衣袖。
也要跟着拔剑跪下的同时,忽然感受到了一个极其锋利冰冷的目光,犹如实质的剑,朝着她脖颈刺来!
那凉飕飕地目光让云容不禁抬眸,正正对上小尸魔幽深如万丈寒海般的冰冷目光。
这小眼神,好幽怨啊……
云容忍不住抖了抖身子,无端有些心虚。
瞧她做什么?同他做了一夜夫妻的人又不是她,是她的心魔,这小尸魔管得未免也太宽了些!
云容还从未被人用如此严厉的目光直视过,她心中气恼,却也不以为意,仍是跪了下来。
五剑、六剑、七剑、八剑、九剑、十剑、十一剑皆纷纷跪下,面上不见任何迟疑或是抱怨之色。
他们齐齐低首行剑礼,沉声道:“吾愿以身侍剑,此心无悔!”
“吾愿以身侍剑,此心无悔!”
“吾愿以身侍剑,此心无悔!”
“……”
剑主羽冷酷沉静的目光里终于流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目光。
他亦是回之一礼,低声道:“乱世金戈,铁甲难在,本座要你们以身兵解祭道融炼天山,此举必会身崩魂裂,再无回头后悔之机,本座问尔等一句,可曾后悔!”
“至死不悔!!!”
“不悔给屁!”出离的愤怒终于彻底在百里安的胸腔内爆发。
他死死咬着后槽牙,再也没办法继续装作看陌生人一般看着云容。
在装下去,这蠢女人就要不管不顾地英勇赴死了!
他大步上前,一脚踢飞云容珍视一世的洗雪剑,抓住她的手臂将她一把提起。
云容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他用力瞪了一眼。
百里安然后如母鸡护犊崽子般,怒目圆瞪地看向剑主羽,说了一句极其大逆不道之言。
“你个老东西!老子忍你很久了!”
一向气性极好的百里安,在百里羽面前爆粗自称了回“老子”。
可见他已经愤怒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