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方腊此刻又能如何呢?
强行训斥燕军将领的无礼?那只会让局面更加尴尬,甚至可能激化矛盾。
他只能假装视而不见,维持着表面的和谐。
回到临时的行辕大殿,方腊端坐在主位,方天定与方天靖分坐左右下首的首位,其余将领按阵营分别两旁。
方腊正要开口商议战后事宜,却被一个清脆欢快的声音打破。
“二哥!”
一个身着火红色劲装,英姿飒爽的少女跑了进来,正是方腊的幼女,摩尼教圣女方金枝。
她跟二哥方天靖打过招呼,便直接无视其他人,一双明亮的眸子直接锁定了站在方天靖身后的武松。
“武家哥哥!你果然在这里!我就知道,有二哥在的地方,肯定有你!”
方金枝几步跑到武松面前,眼中满是欣喜。
武松那平日里冷峻的面容,此刻竟罕见地露出一丝微笑,他抱拳道:“圣女”
“什么圣女不圣女的!”
方金枝打断他,撅起嘴,“上次在总坛,要不是你拼命把我救出来,我早就被方七佛的手下杀死了。你就叫我金枝好了!”
她看了父亲一眼,继续说道:“武家哥哥,你带我看看你们燕军大营好不好?听说你们打败了那个金剑先生李助,快给我讲讲!”
武松有些尴尬地看向方天靖。
方天靖点了点头:“六哥,金枝既然想去,你便带她去营中走走看看也无妨。”
“二哥最好啦!”
方金枝欢呼一声,不由分说,拉着还有些僵硬的武松就往外走。
武松无奈,只得向方腊、方天定等人微微颔首示意,跟着方金枝出去了。
殿内众人神色各异。
方腊看着女儿与武松离去的背影,目光微动,却没有阻止。
他知晓女儿的心思,上次方天靖带武松回总坛之后,这小女儿便对那沉默寡言的汉子念念不忘。
方天靖显然乐见其成,武松是他结义六哥,更是他心腹爱将,若能成为自己的妹婿,无疑是亲上加亲,纽带更为牢固。
唯有方天定,看着这一幕,眼神更加阴郁了几分,连妹妹,似乎也与老二那边更为亲近。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方天定忽然站起身来,走到大殿中央,对着方腊深深一揖,声音沉痛而决绝。
“父王!我自觉才德浅薄,难当大任!此次杭州之围,儿臣虽竭力守城,然损兵折将,致使江南基业几近倾覆,全赖二弟力挽狂澜,方得保全。
二弟文韬武略,远胜于我,威震天下,众望所归。恳请父王,准许我辞去圣子之位,让于二弟天靖!如此,方合天意人心,利于我教大业!”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一时间,大殿内落针可闻。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了方天定和方天靖身上。
摩尼教一方的娄敏中、石宝等人面露惊愕,显然事先并不知情。
而燕军一方的卢俊义、鲁智深等人则是眼神微眯,神色如常。
方天靖瞳孔微微一缩,心中瞬间转过无数念头。
大哥这一手,看似高风亮节,实则是以退为进,将他架在火上烤!
此刻若顺势接下,难免有逼兄让位、恃功夺嫡之嫌,不仅寒了摩尼教旧部之心,也容易授人以柄,说他方天靖南下并非真心救援,而是觊觎教主之位。
若是不接,大哥已然当众表明自己“才德浅薄”,以后这圣子之位坐着也是名不正言不顺,兄弟间的裂痕将彻底公开化,再无转圜余地。
好高明的一招!
看似退让,实则将他逼入了两难境地。
方天靖立刻离席,快步走到方腊身边。
“父亲!大哥太谦虚了!杭州得以保全,大哥坚守之功,全军共睹!若非大哥在城内牵制王庆主力的注意力,我也无法在城外寻得战机。
圣子之位,乃教中所定,大哥名正言顺,众望所归。再说我志不在此!还请父亲明鉴,收回大哥成命!”
他根本看不上如今摩尼教的这点地盘。
方腊看着两个儿子,一个以退为进,一个运筹帷幄,心中既是欣慰又是烦恼。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天定你守城有功,何罪之有?圣子之位,关乎教统,不是儿戏,岂能轻言辞让?此事休要再提!”
他话语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目光扫过殿内众人,继续说道:“如今大战初定,百废待兴,王庆虽败逃,然随时有可能卷土重来,朝廷亦虎视眈眈。
我教正值用人之际,你们兄弟正当同心协力,共御敌。今日之言,到此为止,任何人不得再议!”
方腊凭借自身的权威,强行将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波给按压了下去。
方天定也不再坚持,默默退回座位。反正他的目的已经达到,接下来只要老老实实不犯错就行。
方天靖也退回本位,面色平静,仿佛刚才一切未曾发生。
但殿内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兄弟二人之间那层薄薄的窗户纸,已经被捅破。
间隙既生,便再难弥合。
方腊心中烦闷,正欲挥手让众人退下,稍事休息再议善后,忽闻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甲胄摩擦之声!
只见卢俊义麾下的一名亲卫都尉,手持一封插着三根红色翎毛的文书,气喘吁吁地奔入大殿,甚至来不及行礼,便急声喊道:
“报——!大帅!卢将军派属下八百里加急送来紧急军情!”
那都尉直接将文书呈给了方天靖。
殿内所有人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刚刚平复些许的气氛再度变得紧张。
是什么事情,能让卢俊义动用八百里加急?
方天靖接过文书,迅速拆开火漆封缄,目光扫过纸上内容,他的脸色骤然一变,猛地抬起头,看向殿上的方腊,沉声吐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
“父亲,诸位!刚接到的紧急军情!金国完颜宗望、完颜宗翰分率东西两路大军,撕毁盟约,南下偷袭大宋!西路已破太原,东路已渡黄河,兵锋直指东京汴梁!大宋京师危在旦夕!”
这个消息,如同一个巨大的惊雷,在大殿之中轰然炸响!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金兵南下,东京危急!
这已不再是江南一地的纷争,而是关乎整个天下格局的剧变!
方腊听到这个消息,先是一愣,随即竟是一阵狂喜!助我也!”
方腊难掩激动,“太好了,赵宋朝廷自顾不暇,哪还有精力理会江南?这是我圣教统一江南,奠定王业的千载良机!”
他扫视殿内摩尼教众将:“王庆新败,元气大伤,两浙、江南之地,还有谁能阻我圣教兵锋?
传我命令,各部休整三日,随后兵分两路,一路向西,收复失地,剿灭王庆残部!一路向南,彻底扫平那些还在观望的州县!这江南,合该为我所有!”
摩尼教众将也纷纷露出兴奋之色,显然认同方腊的安排
这乱世之中,地盘和实力才是根本,趁你病要你命,乃是天经地义。
“父亲!不可!”
只见方天靖挺身而出,一脸严肃的提出了反对意见。他清楚金人围困东京意味着什么。
狗屁的“攘外必先安内”,不一致对外,失去的就是民心。再想挽回就很难了,得不偿失。
“嗯?”
方腊眉头一皱,看向自己这个说话分量很重的二儿子,“天靖,你有何不同见解?”
“父亲,诸位!”
方天靖这才说道,“金人乃虎狼之师,其残暴程度,远非高俅、朱勔之流可比。一旦东京陷落,亿万黎民将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届时,我江南也难以独善其身?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他目光转向方腊,语气恳切。
“更何况,我等起兵,打的是清君侧、诛四贼的旗号。如今天下倾覆在即,国难当头,正是我辈挺身而出,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的大好时机!此时若只顾着在江南抢地盘,坐视中原沦陷,天下人会如何看待我等?这清君侧的大义名分,将顷刻崩塌!”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当务之急应立刻挥师北上,驰援东京,阻击金虏!此举,上可安社稷,下可救黎民,更能收天下之心,扬威名于四海!”
方天靖这番话,说的那叫一个大义凛然。
他自然有自己的打算,趁这个机会为自己挣取更大的利益才是他的真正打算。
他又不是圣母,到了如今这个地位,没有好处的事情肯定不干。
燕军一系的将领,如鲁智深、关胜、呼延灼等人,听到这番说辞后都是神情振奋。
元帅说得好呀,失去了民心我们怎么打天下?
摩尼教中一些有识之士,如娄敏中等,也露出深思之色。
方腊的脸色却阴沉了下来。
他当然知道方天靖说得有道理,但他此刻更看重眼前触手可及的实利。
统一江南,是他毕生的梦想。
如今梦想近在咫尺,却要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大义名分”而放弃?
“二弟此言差矣!”
方天定终于找到了机会,出声反驳。
“金人凶悍,兵锋正盛,我圣教根基在江南,北上与金人硬碰,岂不是以卵击石?万一损兵折将,连江南基业都保不住,那还不鸡飞蛋打?巩固根本,方是上策!”
方天定的话代表了摩尼教内部相当一部分保守派的想法。
眼看殿内又要陷入争论,方腊烦躁地一挥手。
“此事关系重大,容后再议!先处理完杭州善后事宜!”
他试图将此事压下,再从长计议。
就在方腊强行压下北上之议,忙于安抚内部、整顿军备的时候,远在数千里外的东京,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金兵南下围城,让整个东京城瞬间被恐慌笼罩。
徽宗皇帝赵佶,面对如此滔天大祸,守了不到十天便已经吓得魂不附体。
他想的不是如何组织抵抗,而是如何避免成为亡国之君。
赵佶做出了一个极其不负责任的荒唐决定:禅位。
他将皇位强行甩锅给了自己的儿子,太子赵桓。
赵桓在惶恐不安中登基,接手了一个烂到不能再烂的摊子。
登基之后,赵桓为了收揽人心,准备下诏惩处奸佞。
在蔡京的提醒下,他想起了方天靖那篇震动天下的《告天下讨四贼檄》,以及对抗金人不败的强大燕军。
你不是“清君侧、诛四贼”吗?没问题,正好杀死贼收揽人心。
你不是想要一个名分吗?镇北王够不够?赵桓在蔡京的撺掇下开出了丰厚的价码。
赵桓立即将高俅、杨戬、童贯和朱勔列为“祸国四贼”,下旨逮捕下狱,抄家问罪。
三贼即刻被抓,只有远在江南的童贯逃脱。
赵桓还派遣素有名望的宿太尉为钦差,携带圣旨,火速南下,宣召方天靖即刻率军北上“护驾勤王”!
当宿太尉带着新皇帝的诏书赶到杭州时,整个江南的局势已经微妙到了极点。
宿太尉的到来,以及他带来的皇帝诏书,彻底证实了方天靖此前“清君侧”的正当性,也为他坚持北上提供了最权威的法理依据。
方腊的行辕大殿内,气氛凝重。
宿太尉宣读完圣旨,将“勤王护驾”的重任正式交托给方天靖后,便暂时退下休息。
方腊脸色铁青,一言不发,他知道挡不住二儿子北上了
方天靖则立刻召集麾下核心将领密议。
方天靖将圣旨内容和自己北上的决心告知众人,“金人肆虐,东京危殆,于公于私,我等都必须北上这一趟。”
关胜说道:“元帅所言极是。北上勤王,确是我等凝聚人心、彰显大义之举。只是我军主力北上,这江南打下的基业,又当如何?”
鲁智深也嘟嚷道:“洒家早就想会会那撮鸟金兵了!只是这后方,却需安排妥当,好不容易打下来的!”
方天靖走到江南地图前,手指点过他们浴血奋战打下的城池。
“我军北上,江南城池也不能丢。润州、丹阳、常州、湖州等地,必须牢牢掌控在我等手中。”
他继续说道:“这些城池是我燕军儿郎用鲜血换来的,理应由我军驻防。暂且不纳入圣教的管辖体系。也算是在江南,留下几颗属于我们自己的根基。”
众将闻言,心领神会。
决议已定,方天靖再次面见方腊,陈说利害,表明北上决心已定,并提出了对已占城池的处置方案。
方腊听着儿子的安排,心中五味杂陈。
他明白,这个儿子已经羽翼丰满,再也非池中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