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啸之声滚滚而来,带着百兽之王的威严与压迫感,山林瞬间寂静,连鸟鸣虫嘶都戛然而止。
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腥气,此刻变得浓郁而清晰,仿佛无形的触手,缠绕在破败的寺院周围。
妙善立于殿前,夕阳将她单薄的身影拉得长长的。
她没有退回殿内寻找掩蔽,也没有惊慌失措地呼喊——在这荒山野岭,呼喊亦是徒劳。
她只是静静地站着,如同山间一株柔韧的青竹,准备迎接风雨。
她闭上双眼,并非放弃,而是将外在的感知内收。
一年杂役生涯的磨砺,以及内心深处对佛法的感悟,让她学会了一种独特的“静观”。
她不再用眼睛去看,用耳朵去听,而是用心去“映照”周遭的一切。
她的心,如同一面拭去尘埃的古镜,清晰地映照出那由远及近的、充满杀意与野性的生命波动。
脚步声沉重而缓慢,踏在落叶和枯枝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人的心弦上。
一股强大的、炽热而又冰冷的气息,如同潮水般涌入院落。
妙善睁开了眼睛。
就在院门之外,暮色四合之中,一对如同燃烧炭火般的琥珀色眼眸,率先亮起。
那眼眸中,没有狡诈,没有残忍,只有最原始的饥饿、警惕,以及一片荒漠般的孤寂。
紧接着,一个庞大而优雅的身影,缓缓从阴影中踱出。
那是一头体型,极其硕壮的吊睛白额猛虎!
毛皮是华丽的金棕色,布满漆黑的条纹,在夕阳下流动着丝绸般的光泽。
肌肉贲张,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
它站在哪里,哪里便成了它的领地,万物慑服。
猛虎的目光,牢牢锁定了殿前那个看似弱不禁风的人类少女。
它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威胁性的“呜呜”声,獠牙在暮色中闪烁着寒光。
它微微伏低前身,那是即将发动扑击的姿态!
任何人在此情此景下,都会魂飞魄散。
但妙善的心,却在与这头猛虎“对视”的瞬间,捕捉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在那狂暴的野性、饥饿的驱使之下,她“看”到了一丝极其隐晦的……痛苦?
还有一丝……迷茫?仿佛这头猛虎,并非天性嗜杀,而是被某种东西驱使、或是困扰着。
是了!传闻中,是它“叼走”了僧人。
可它为何要盘踞在这荒寺附近?又为何独独与僧人为敌?
这些念头如电光石火般在妙善心中闪过。
她知道,此刻任何退缩或攻击,都会立刻引发这头野兽最致命的扑杀。
恐惧和敌意,只会加剧冲突。
她做出了一个违背,所有求生本能的行为。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握着扫帚的手。
扫帚落地,发出轻微的声响。
然后,她慢慢地、摊开了自己的双手,掌心向上,表示自己毫无武器,也毫无敌意。
她的目光,没有闪躲,没有畏惧,也没有挑衅,只是平静地、带着一种深沉的悲悯,与那双琥珀色的兽瞳对视。
她尝试着,将自己心中那份纯粹的、不染尘埃的宁静与善意,通过这无声的凝视,传递出去。
“我知道你听得懂,”妙善的声音很轻,如同春风拂过柳梢,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我并非来此与你为敌,也非来侵占你的领地。我只是一个寻求安身之处的修行人。”
猛虎似乎怔了一下,低吼声停顿了片刻。
它显然无法理解人类的语言,但它能敏锐地感知到情绪和气场的微妙变化。
眼前这个生物,和它以前遇到的所有猎人与僧人都不同。
她没有散发出恐惧的“酸味”,也没有攻击的“锐气”
她的气息……如同山间的清泉,干净、平和,甚至带着一丝,让它躁动不安的灵魂感到些许舒适的……凉意?
它依旧保持着攻击姿态,但那股一触即发的杀意,似乎稍稍缓和了一丝。
妙善继续轻声说道,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与一个能听懂心灵的朋友交谈:
“众生皆苦。你之苦,我虽不知其源,却能感其灼热。杀戮若不能解脱,何不尝试放下?此寺荒芜,足以容身。
“你若愿,我可与你,共享这片山林清风,互不侵扰。”
她一边说着,一边极其缓慢地,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用油纸包好的粗面饼。
这是她仅有的干粮。她将面饼轻轻掰下一小块,放在身前不远处的青石板上。
然后,她自己缓缓向后退了几步,保持着摊开双手的姿态,表示并无争夺之意。
这个举动充满了风险。猛虎可能完全无视这点食物,也可能被激怒。
时间仿佛凝固了。猛虎看看那小块面饼,又看看退后静立的妙善,琥珀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其人性化的困惑。
它鼻翼翕动,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那面饼的香气很淡,远不如血肉诱人。
但眼前这个生物所散发出的那种“气息”,却让它体内某种狂暴的能量,奇异地平静了一点点。
它犹豫着,低吼声变得断断续续。它没有立刻扑上来,也没有去碰那块面饼,只是紧紧地盯着妙善,仿佛在审视,在判断。
妙善心如止水,只是静静地与它对望着。
她在它的眼中,仿佛看到了一片被烈火灼烧过的旷野,充满了破坏力,却也满目疮痍。
她隐约感觉到,这头虎的异常,或许并非无缘无故。
夜色,渐渐弥漫开来。最后一丝天光隐没在山后,清冷的月华开始洒落庭院。
一人一虎,就在这破败的古寺前,在这朦胧的月色下,构成了一幅诡异而又和谐的画面。
第一次对峙,在一种微妙的平衡中暂时平息。
猛虎没有离开,但它也没有发动攻击。它只是卧伏在院门之外,如同一个沉默而危险的守护者(或者说监视者),
那双在夜色中熠熠生辉的虎目,始终未曾离开妙善的身影。
妙善知道,今夜,或许能安然度过。但她更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她必须找到这头虎异常背后的根源,才能真正化解这段宿缘,在这金光寺立足。
她退回大殿,在佛前盘膝坐下,并未关闭殿门。
她开始低声诵念经文,清越而平和的诵经声,伴随着山风与月光,流淌在这片被遗忘的天地之间。
经文声传入院外猛虎的耳中,那充满野性的眼眸里,再次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