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似秦渔预料的那般,任凭王安石等人磕头如捣蒜,血肉粘连在台阶上,他们所叩拜的方位仍是一片死寂。
只剩下宫女太监们歇斯底里的惨叫声回荡于耳边,穿云裂石,毫不停歇。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太上皇忧国感民,他决不会坐视治下臣民被邪魔妖怪残杀!”
王安石瞳孔涣散,整个人先是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蔫头搭脑,紧接着神情也逐渐开始疯癫起来。
那些本就不明就里跟随叩头的文武士子们,眼见主心骨都这番模样,一个个更是面露绝望。
个别悲观者,实在不想忍受烈焰焚身,落个尸骨无存的痛苦。
文官拔出头上斜插的发簪,武官则是捡起地上散乱的刀剑,在脖上和心窝跃跃欲试。
另一拨忠贞气节者见此情况,或悲或喜,纷纷照样学样,他们想得挺通透,既然世受大宋俸禄,就应尽人臣之事,无力匡扶社稷,干脆就以身殉国。
一瞬间,绝望戚焉的氛围迅速笼罩。
“庸臣,懦夫!”
“既有胆量损害父精母血,做那令人唾弃的怯者行径,何不随我奋戟向前,纵使飞蛾扑火,蚍蜉撼树,也比躲在他人庇佑下苟延残喘要强!”
一道雄厚有力的声音在人群后响起,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是年已花甲,鬓白如霜的司马光。
这位素来跟王安石不对付的老臣揎拳捋袖,扶正头上的翼善冠,将衣袍上的灰尘震去,捡起一把长剑领着几个门生准备走出乌云兜的庇护范围。
“吴神医,秦状元,你们莫要顾及我们,大恩大德,来世再报,老夫去也!”
原本琢磨自裁的众人,眼见司马光这般豪气干云,自然也被喧染起了情绪。
彼其娘也,既然已是绝路,仙也好,妖也罢,再做缩头鹌鹑实在无颜见黄泉下的列祖列宗。
想通这点的众人纷纷簇拥在司马光之后,或执刀或执剑,有的甚至准备投掷笏板,无论武器如何,都是与天斗,其乐无穷。
这一刻,哪还有所谓的文武之分,左尊右卑,有的只是一群向死而生,悲观亮剑的斗士。
“天地有正气,千秋尚凛然……”
不知是谁领头,一群官吏士子吟诵着前段时间,在坊间爆火的正气歌。
说来也是巧合,彼时秦渔等待春闱动,实在闲着无聊,就把这首正气歌给剽窃了出来,跟书馆老板换了几十本珍藏的古籍。
最开始还是书馆老板私下抄写,越是品酌越是觉得正气盎然,干脆就附之梓刊,没想到一传十,十传百,竟引的汴梁纸贵,也算是无心插柳柳成秧了。
听到身后动静,原本垂头丧气,神情黯然的王安石,静默起身,将散乱在肩头的长发扎好,随手捡起一把腰刀断发明志。
他这个跟司马光如同猫见老鼠,水火不容的拗相公,此刻也小跑上前,亦步亦趋跟着司马光在人群末尾。
“真烈丈夫也,谁言我汉人无种!”
接近油尽灯枯,说话都有些虚弱的吴又可满是敬佩的看着这群人。
秦渔同样顿感意外,他原以为这群人只会摇唇鼓舌,狺狺狂吠,附骨之蛆一样蚕食民脂民膏。
可关键节骨眼,还是有人有气节的吗。
他将乌云兜的庇护范围逐渐缩小,压力顿时小了许多。
而领头的司马光没了乌云兜的庇佑,几乎是一瞬间,就被恐怖的吸力卷到空上。
枯槁的身体尤如蓬草一般,迅速燃烧蒸发成一滴精血,导入旋涡当中。
跟在他身后的那些门生故吏,同样也追随座师而去。
刹那间,这些原本满脸愤慨,口中吟唱正气歌的鲜活生命,被那邪恶的旋涡吞噬殆尽,彻底在尘世间没了半丝踪迹。
只剩下手里的长剑,短戟当啷落地,然而剩下的人没有畏惧,纵使知道前方死路一条,是一道山,一道坎,也是面无表情的从容赴死。
穹顶上,麟煌的真身法相威势更添,一双金色眸子刻满狂热的紧盯旋涡中心,哪里一道肉身虚影若隐若现。
莲花虚影,于滔天烈焰中绽放的璀灿绚烂。
万鬼老祖,纯阳道人离得颇近,只是稍微对视上一眼,元神竟开始颤栗起来,无上威能,唬得俩人神情僵硬,面面相觑都看出彼此无奈。
观其动静,这次麟煌所招来的上界大神恐不一般,只怕在上界也是能呼风唤雨,威震一方的大妖或者是金仙古佛。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世间分大千世界及小千世界,万鬼,纯阳在小千世界内,所能修行的最高境界便是陆地神仙境,也就是所谓的红尘仙。
无论是佛家开了六觉八识,还是魔门修成魔神真身,亦或者是玄家得修元神,都隶属于此番境界。
红尘仙便是小千世界的极限,大千世界所降下来的大神,受限于法则约束,撑死了跟在座诸位境界相同。
按理来说有主场优势,他们不说斗的旗鼓相当,最次也能勉力抗衡。
但真正近距离观测,饶是狷介傲慢的万鬼老祖,也觉得心惊胆战,连三魂六魄都悸动起来。
终于,那道虚影的身体渐趋实质,一个数丈高,全身裹满红绫烈焰,三头六臂,手持火尖枪,脚踩风火轮的法身真相显现出来。
“麟煌,你太磨蹭了!”
几乎是瞬息之间,以皇宫上空为半径,所有存活的生命都觉得压力倍增。
“那是!”
本就是强弩之末的吴又可,更是一口精血喷出,面如金纸,至于说他旁边的雷震东,看着高空中的真神法相,吓得如同孙子一般双腿筛糠。
“这下彻底玩完了呀,师父,秦相公,这人不是三坛海会大神,传说中的哪咤三太子么,据说能跟清远显圣真君过招,这是神话传说里的人物呀,龙筋都能被抽掉做弹弓,咱们这些人算什么!”
“你唧唧歪歪个屁呢,道爷有眼看!”
秦渔心情本就糟糕透顶,他以为麟煌顶多从上界召唤一个三流小神仙,就象猴子打上天宫一样,那些多如牛毛的天兵天将一般。
毕竟正儿八经的大神,哪个会残害百姓,做出这种惨绝人寰的殉葬仪式。
指不定是什么山精野怪成了仙,搁这装神弄鬼。
结果万万没料到,麟煌这家伙居然真能憋个大的,连正神哪咤都能整出来。
这家伙本来就难缠的紧,在仙界也是个顶个的尖端战力,怎么落魄成这个样子,肉身复活降临下界还要搞邪祀这一套。
这世界难不成真的癫了!
已经显现出真身的麟煌眼见正主到来,金黄色瞳孔闪现出一抹慌乱,啊还有原先睥睨一切,高不可攀的神性。
此刻的他尤如活泥鳅一般,麻溜化作人形欠身道:“回禀上神,是小仙考虑未周,横生些许枝节,不过整个汴梁城周边三百万百姓精血,魂魄,乃至数百万士卒无一跑路,本界人皇更是无力挥剑……”
见他这般毕恭毕敬的谦逊模样,万鬼老祖,纯阳道人,乃至佛门的容墟古佛都没想象中的讥诮。
而是艰难的吞咽了口唾沫,他们这些本界红尘仙在三坛海会大神面前,属实是有些不够看。
甚至几人都隐隐有些怀疑,此方世界对上界的压制是否还存在。
否则大家都是红尘仙,怎会有如此天堑鸿沟。
“恩,燃灯你也在……”
李哪咤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云端上的众位红尘仙,目光落在紧阖双目,四条眉毛,眉毛长到能够遮住鼻子的燃灯古佛身上。
“禀三坛海会大神,小僧特来恭迎……”
燃灯古佛眼角褶子显现出来,他虽然跟容墟古佛合称为佛门二圣,但是他与众不同的地方就在于,是大千世界燃灯的分身所在。
所以李哪咤能够一眼就认出燃灯古佛的身份,不看僧面看佛面,纵使只是一具分身,他也礼节性的打了个照面。
“恩……”
李哪咤缄默不言,把剩下的几位红尘仙通通忽略不过。
随手搅动一下混天绫,原本已经停歇的旋涡吸力,此刻陡然重启。
显然,他只想尽快把整个汴梁城化为一片鬼蜮,到时候再重新返回上界。
好不容易歇了片刻,能喘口气的秦渔,看着怀里软绵绵,气若游丝的吴又可。
咋还能按耐得住,祭出乌云兜遁空而上,大骂出声:“诈伪李哪咤,好端端的三坛海会大神,世人香火供应,你搁这搞什么名堂,残害数百万子民,截断大宋脊梁气运,我要是托塔天王,非把你打进塔内,永世不得超生!”
秦渔想法很简单,麟煌连三坛海会大神都整出来了,他跟吴又可两个人捆起来,还没人家撒的一泡尿法力大。
甭说是蚍蜉撼树了,简直是蜉蝣撼大海,连抵抗的心力都没。
死就死了吧,脑袋掉了不过碗大个疤,死了也要唾弃这卑劣行为。
他这边骂的过瘾,旁边站在乌云兜上搀扶着吴又可的雷震东那是面如土色,心里一个劲儿的泛起嘀咕。
“乖乖,秦相公还真不是凡人,连响当当的三坛海会大神李哪咤都敢骂,就不怕被挫骨扬灰,打碎魂魄,转世投胎的机会都没有。”
不只是他这样胆战心惊,云端上矗立着的万鬼老祖同样捏了一把汗。
“这鬼道天才怎么整的,好端端的扮缩头鹌鹑藏着不就得了,时机合适时他再出手,说不准还能保下秦渔一人性命,到时候李哪咤急于返回上界,必然不会跟自己缠斗在一起浪费时间。”
结果秦渔这次骂了个痛快,过了一把嘴瘾,付出的代价显而易见。
到时候别说他万鬼老祖出手相助了,估计李哪咤就算是顶着法则的压力,也要把秦渔化为一堆齑粉。
有些时候事情就是这样,不上称没有几两重,上秤之后数万斤打不住。
堂堂大千世界的上界大神降临凡间,被一个凝脉期的小修士给骂的狗血喷头,对于向来爱惜羽毛,顾及自己脸面的三坛海会大神李哪咤来说,不亚于自抽脸光。
秦渔骂完之后觉得不过瘾,用骼膊肘捅了一下旁边的雷震东,和侥幸保全一条性命的王安石。
两个人也别闲着,一个为自己的恩师吴又可骂,另一个则是作为大宋朝的人相,替整个枉死的汴梁城数百万百姓申冤。
王安石本来就是以骂人见长,性格犟得象一条驴一样。
已经是僵死的局面,他也顾及不了多少,张嘴就各种粗话骂出来了,喷的旁边的雷振东那是满脸唾沫星子。
关键是王安石腹中学问千斤重,骂来骂去,没有一句重样的。
雷振东属于有贼心没贼胆,吞咽了一口唾沫之后,试探着跟着王安石骂了几句。
“放肆!”
李哪咤面无表情,一旁忠心护主的麟煌,哪里还能坐得住,整个人象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抬手就要将几人倾刻炼化。
然而向来沉默寡言的李哪咤此刻却默默的挥了下手,只是意味深长的看着秦渔。
良久嘴唇微动:“你怎么也殁亡了……”
“恩?什么情况,李哪咤,上界大神脾气这么好,连随手灭杀都做不到?”
一旁的纯阳道人整个人都懵了,他甚至都不敢过于接近李哪咤,生怕惹怒这一尊魔神,抬手之间就把他辛苦修成的元神化为一堆虚无。
结果秦渔区区一个凝脉境的修士,把李哪咤骂的狗血喷头,对方不仅没有灭杀,让秦渔连转世投胎的机会都没有。
反而象一副老熟人一样,试探性的问候了一句。
这下别说是万鬼老祖和纯阳道人,以及燃灯古佛,容墟老佛了。
认为当事人的秦渔同样是满脸诧异错愕,看着脸色凝重的李哪咤。
秦渔有些不确定的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恩?你说我,我是谁,我哪里殁亡了?”
“恩……”
秦渔这个时候甚至还以为李哪咤也是一个穿越重生者,一眼就识破了自己穿越者的身份。
结果李哪咤说完那句话之后,再没多说一句,将几人用法力限制住后,继续挥动混天绫,准备炼化整个汴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