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半个时辰后。
傅笙睁开了眼,开始检查武器,安抚马匹。
赵怀朔也一跃而起,铁甲铿锵作响。
褚威累过头,反而睡不着。他找了块羊皮垫在地面,凑合躺着,可天气太冷,依旧冻得浑身僵硬。见旁人陆续起身,他抬头看看刘锋。
刘锋已然匍匐地面,还没细听,贴地的耳廓和面庞就感受到了震动。这汉子当即嚷道:“来了!都是骑兵!”
将士们纷纷加紧备战。
再过片刻,骑在枝桠上的赵狗儿大喊:“烟尘滚滚,有两三百骑!”
这几日里,敌骑分为多支,轮番抄截追杀。其每支追兵的规模大致便是如此。而掐算时间,其行动速度比预想更快些。
很显然,虽说拓跋鲜卑之人比慕容鲜卑来得粗蛮。但只要是人,是就少不了逢迎拍马。何况一位在魏主身边说得上话的近侍,地位要远远超过寻常的统兵大帅。
闻听这样的贵人有危险,无论这危险是真是假,又严重与否。底下将校赶来救援时额头少出了一滴汗,都不够忠诚,是自绝上进之路。
转眼间,敌骑更近。
依旧位于坡岗高处的将士们纷纷趴伏,隐蔽身形。
所有人都看见了,敌骑猬集成团,沿着开阔平野铺陈正面。其队列里,看不出明显的前驱合后之人。
骑兵里有半数是配备从马的精锐。精锐们排布的异常松散,把队列扩张得很是庞大。看起来,是因为马匹疲惫,所以跨越原野时无法保持统一的行进速度。
鲜卑人有的是丰富战场经验,每日里安排宿营的时候,肯定考虑过各队彼此呼应,缓急相救的须求。这支骑队距离长罗亭不会很远,充其量三四十里。
三四十里就跑成这样,除了骑士心急火燎,竭尽全力加快行进速度,没有别的解释。
鲜卑骑兵厮杀时,常常以勇士结成密集队形摧锋陷阵。这些勇士除了日常骑乘的马匹以外,还配备专门用来冲锋的高头大马。
用于战阵的马匹普遍高大雄壮,特别擅长短距离的冲刺;还要经过长期训练,才能实现数十上百匹马步调一致,奔走如一体,丝毫不惧怕战场上的血火喧嚣。
这种战马比人更金贵,放在市场上,一匹就能换回几十个奴隶。正常情况下,根本不会被骑着赶路。
但这会儿,只见好些骑士骑着高头大马,而用缰绳引着从马。显然是半路上为了赶时间,提前就换了马,一点也不考虑珍惜马力。
敌骑愈来愈近。
他们沿着坡岗下方的道路直奔三尖口,马蹄卷起尘土飞扬到半空,又簌簌落下,洒在匍匐待命的士卒身上。
褚威挥去眼角灰土,已经能看清队列边缘某些骑士的相貌。
“来的是于洛所部。”他忽然吃惊地说。
魏人的兖州刺史尉建麾下,若排出最勇猛的将校,于洛不在前三,但前五应该能争一争。
这还罢了。关键是,此人出身代北鲜卑,在尉建聚众滑台之前,本来担任河北顿丘的戍主。但北人历次南下掳掠时,此人多次参与其中,因此对河南的地理形势也很熟悉!
三尖口这个地方,于洛肯定是来过的!
他会一头撞进三尖口的狭窄谷地吗?
中原地势平坦。说实在的,三尖口并不算特别险要,两旁的坡地并不高,河流沼泽也不宽阔。于洛只需稍稍谨慎,或者派遣斥候登上两侧高坡,又或者先让小股骑队穿过信道,在南侧布防,都会给己方的伏击带来大麻烦!
正忧虑间,骑队行进的速度忽然降低,有人高声呼喝。
整支骑队随即响应。除了最前方的一批,大部分人都在三尖口以外勒马止步!
褚威心脏狂跳。他用双肘支地,一口气挪移到土岗后方地势低洼处,又随手抓住一个士卒:“傅郎君呢?快去寻他,告诉他情况有变……”
话音未落,仍在坡岗高处的将士们忽然发出了呐喊。
怎么回事?
褚威转身狂奔回去,刚一冒头就愣住了。
原来傅笙不知何时,已经绕到了谷地以外。这时他带着十数名骑兵,就象是一支离弦的利箭,猛然撞进了敌方队列!
大队骑兵从疾驰到停步,不是一瞬间事。
战马或兜转,或嘶鸣,有些跑发了性子的还会不管不顾往前,直到缰绳和鞭子发话。马上骑士或准备下马稍歇,或眺望四周,或查找自家部属或上级的位置,或者俯身往行囊里取水……再怎样的精兵,这时候也难免稍稍混乱。
而傅笙就在稍纵即逝的混乱当口杀了出来!
原来他和他的部下们就在敌骑的眼皮底下,藏在谷地外侧的一道小河沟里。
在这个距离忽然发起突袭,敌骑根本来不及反应。
傅笙厉声叱喝,用足力气挥舞马槊。槊首只在空中兜转了半圈,就有数名敌方骑士发出惨叫。锋刃过处,两截断臂和半颗被斫开的脑壳伴随着飙出的血线,先后飞起。
倏忽间,他已突入敌骑队列。
眼前扑来的,是惊惶的、凶恶的嘴脸前仆后继;是武器闪铄锋芒,密如雨点。耳中灌入的,是人的狂呼怒吼,是战马的嘶鸣和如雷踏地之响。口鼻间嗅到、尝到的,起先是浓烈的汗臭和血腥,汗臭和血腥随即又被人体破裂之后,内脏挟带的独特恶臭所掩盖。
所有这些,汇成了可怕的旋涡。
恍惚间,傅笙想起上一世的和平年代。记得某次在大型超市,他看见疯狂争夺限时打折商品的大妈们。那场景把当时的傅笙吓住了,只觉气势汹汹。
而战场遇敌,气势何止百倍?杀意更已无法形容!
好在傅笙已经熟悉了这感觉。他觉得,自己天生就该是战士。他能顶着旋涡,破浪向前!
撞入敌阵之后,出现在前方的是个鲜卑军官模样的敌人。
此人看起来地位不低,傅笙纵马跃出河沟的瞬间,还看见他呼喝同伴迎敌。却不料身前三人转瞬即死,自家猝然与傅笙正面对上。
傅笙更不言语,以腰膂发力,借势荡回的长槊自上而下挥砍。而鲜卑人来不及举盾,双手握持环首刀格挡。
沉重的槊首锋刃撞击刀身,只“啪”地一响。环首刀经受不住巨大的力量,刀身整个儿变形,然后连同长槊的巨大锋刃陷入军官的面门,把脸上五官连带头颅都切成了四瓣。
鲜卑人的两名从骑悲愤呐喊,绕过军官未倒的尸身,左右走马来战。
傅笙继续挥动长槊,将那军官的尸体向旁挑起。一名从骑眼看死去的首领面目狰狞扑来,动作稍微迟疑,长槊带起寒光如练,已然划过他的咽喉。
与此同时,傅笙身形急闪。另一名从骑所持的马槊从傅笙的颈侧掠过,撕裂几缕乱发。
两马相对疾驰,两人错身时,距离不过数尺。
那从骑抛弃马槊,反手去拔腰间弯刀。傅笙却懒得多看他一眼。
弯刀尚未出鞘,傅笙的长槊就已收回。长槊尾部三棱铁钻快如闪电,又如灵蛇腾跃而起,正正扎透此人胸膛。
战马继续奔驰,而三棱铁钻抽拔的力量带着敌人的身体倾倒。骑士坠落在惊惶的马匹身侧,脚却挂在马镫里,巨大的伤口随即在地上铺陈出了血泊。
这鲜卑军官和两名手下,看来都是军中有名头的勇士。
三人一下子就被傅笙杀死,便如稚儿与成年人搏斗一般。敌骑眼看此景无不丧胆,竟有人拨马闪避,不敢与傅笙放对。、
傅笙趁势冲杀,转眼又蹴散两拨敌人。
正待继续向前,身后却传来闷哼。
傅笙馀光扫过,只见一名跟随自己入阵的将士肩头中箭。那箭矢来得猛恶,箭簇贯出后背,尾羽犹自乱颤。看这将士所处的位置,分明是以身遮护主将,当场受伤。
傅笙并不停马,左右侧身探看,便见乱军人喊马嘶之中,一名敌方弓手镇定自若,开角端弓,发楛木箭。
箭如银线穿空,自层层人群中飞越而来。就在傅笙眼前,第二箭再中一名扈从将士,第三箭直取傅笙!
“傅郎君小心!”
多名将士齐声呼喊。
战场外围,坡岗之上,褚威举目眺望,他看到傅笙猛冲进地方队列,随即烟尘四起,遮挡了视线,只听见杀声大作。
“傅郎君呢?”褚威下意识地连续问了几遍,他自己却没注意到。
身旁将士都说:“实在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