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能活下来。”
乔纳森嘴角浮现嘲讽:“活下来?去年我们收到一万三千份申请。前海豹突击队员,落基山脉职业向导,澳洲捕鳄人。他们都说能活下来。”
“结果?23个挑战者,最长坚持47天。在育空的冬天,活下来不是愿望,是由专业技能、极限体能和钢铁意志构成的结果。这些,我在你简历上什么都没看到。”
“简历说明不了问题。”
“哦?那什么能说明?”
程野没回答,反问:“能借笔用一下吗?”
乔纳森愣了下,把派克钢笔推过去。
程野拿起笔,俯身解开右脚鞋带。一根普通黑色鞋带,约一米长。
他双手动起来。
鞋带穿梭、打结、缠绕,钢笔被固定在关键节点。行云流水,没有多馀动作。
不到三十秒。
一个精巧的捕鸟陷阱,躺在乔纳森办公桌上。
“paiute死锁陷阱。”程野声音平静,
“鸟雀踩上来啄食,重量瞬间压垮平衡,笔杆脱落,索套收紧。没工具的情况下,最快获取蛋白质的方式之一。”
乔纳森目光盯着陷阱。
他拍过无数生存节目,当然认得出来。
但震惊的不是陷阱本身,而是制作的人和方式:一个21岁大学生,用钢笔和鞋带,30秒徒手完成教科书级别的陷阱。
这种已化为肌肉记忆的技能,绝不是在网上学来的。
这是本能。
办公室气氛微妙变化。
程野继续:“育空河流域,秋季迁徙期,常见的有柳松鸡、雷鸟、灰冠山雀。体重在300到500克之间,一只鸟能提供200克肉,热量约240卡。在零下三十度环境,成年男性每天基础代谢需要3500卡以上。”
他抬眼看向乔纳森:“所以三个陷阱是最低配置,五个更稳妥。陷阱要布置在浆果灌木附近,鸟类觅食路径上。每天清晨和傍晚检查两次,避免猎物被其他捕食者偷走。”
乔纳森手指敲击桌面,突然发问:
“假设你被空投到育空河上游,十月初,气温零下十五度。随身只有一把刀、一个水壶、一卷钓鱼线。第一天,你会做什么?”
这是陷阱问题。
很多面试者会说搭建庇护所、查找水源,标准答案。
但在真实环境里,这些都可能是错的。
“先确认风向。”程野不假思索,“育空河流域十月初,盛行西北风。要找背风坡地形,最好是向南的缓坡,有针叶林遮挡。”
“庇护所选址比搭建更重要。错误的位置,避难所就是坟墓。”
“选好地点后,不是立刻搭建,而是先处理引火物。十月育空湿度高,地面落叶都是湿的。要找桦树皮,白桦树皮含油脂,即使湿透也能燃烧。刮下内层薄皮,揉成团,这是火种。”
“然后找干柴。不是地上捡,而是找死去但还站立的树,从树干三分之一高度折断枝条。那里受地面湿气影响小,木质相对干燥。”
“火堆位置要离庇护所三米以上,避免火星引燃,也不能太远,要能反射热量。挖浅坑,铺石头,石头烧热后能持续放热。”
他语速不快,但每句话都精准到位。
乔纳森眼神变了。
“你提到桦树皮。育空河流域,除了白桦,还有什么树皮有价值?”
“黑云杉。”程野毫不思索,
“树干上的树脂,可以做防水密封胶。找老树,树皮裂缝处,凝固的树脂像硬糖。加热软化后涂在容器接缝处,冷却后完全防水。”
“还有柳树,河岸边最常见。柳树皮内层含水杨酸,是天然止痛剂。煮水喝能缓解头痛、发烧。削成细条晒干,能编篮子、鱼笼。”
“另外,柳树根系浅,河边的柳树下,通常土壤疏松,容易挖到蚯蚓。蚯蚓是最好的鱼饵。”
乔纳森放下咖啡杯,向后靠在椅背上。
他做了十年纪录片,面试过无数专家。退役军人会跟你讲战术,职业向导会眩耀装备清单,网红冒险家会摆姿势讲故事。
但没有一个人,能象眼前这个年轻人,把荒野的每一寸细节,拆解成可以直接使用的生存密码。
这不是背书。
这是经验。
“最后一个问题。”乔纳森盯着程野,
“《极北求生》不是表演,是真实记录。去年死了一个人,冻死在第十九天。今年预算削减,摄制组只能每周空投一次补给,只提供基础医疗设备。”
“如果你在第三周骨折,或者感染,最近的医疗站直线距离一百二十公里。你会怎么办?”
这问题没有标准答案。
或者说,标准答案就是“按紧急按钮求救退出”。
程野沉默三秒:“骨折看位置。如果是手臂或肋骨,用木板和绳子固定夹板,减少活动,能撑。”
“如果是腿骨,看断裂程度。闭合性骨折,同样固定后减少行动半径,以庇护所为中心活动。开放性骨折,那就按按钮。”
“感染看情况。如果是外伤感染,清创、消毒、引流。云杉树脂可以杀菌,火烤过的刀刃也能临时消毒。如果是肠胃感染,找柳树皮、云莓叶子煮水,都有一定抗菌作用。”
“如果是肺部感染或者严重发烧,那按按钮。”
他抬眼看向乔纳森:“我能活下来,但不是不要命。”
这句话,让乔纳森彻底动容。
那些吹嘘自己是硬汉的人,最喜欢说“我能扛”。他们把节目当成证明自己的舞台,把固执当勇气。
但真正在荒野里活下来的人,都懂得一个道理:活着,比面子重要。
办公室陷入长久的沉默。
乔纳森盯着那个陷阱,又看看程野,最后拿起桌上电话,按下内线。
“琳达,取消下午剩下的面试。”
挂断电话,他站起身,朝程野伸出手:
“欢迎添加《极北求生》,程。”
“希望你,不是我送进那片白色地狱的第24个失败者。”
节目组的办事效率很高,当天就为程野办好了所有手续。
飞机是庞巴迪dash8,螺旋桨款,飞行高度三千米。
窗外的景象让程野确认了一件事:他真的回来了。
落基山脉北端,城市变城镇,城镇变伐木站,最后连公路都消失,只剩无尽的针叶林、冻河和雪山。
零下二十度的育空,十月初。
程野靠着窗,脑子里过了一遍前世的死亡路线图:哪条冰川下有裂缝,哪片林子是狼群地盘,哪座山背风坡能挖雪洞过夜。
这些要命的东西,现在都是活命的资本。
“紧张吗?”
邻座的乔纳森递过瓶水,换了抓绒衣,但眼底的疲惫藏不住。
“还行。”
“上一季冠军,英国sas退役,在阿富汗干了五年,起飞前吐了两次。”
说到这儿,乔纳森忍不住笑了:
“他说阿富汗的敌人是人,能看见。育空的敌人是空气,每一口呼吸都在杀你。”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程野:
“这次一共5个挑战者,你是最后定的。其他4个,阿拉斯加职业猎人,非洲反盗猎佣兵,一个disvery冠军,还有个在加拿大野外带队12年的向导。”
“你的履历我看了不下十遍,程,老实说,我想不通。”
“想不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