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衡确实没有想到，马皇后会在这个时候过来。
但毕竟，他现在的身份，还是一个装神弄鬼，冒充皇亲，来历不明的小子，自然也没什么拒绝的馀地。
月光清亮，马皇后依旧是一身素服，她让人搬了个墩子过来，神情比白天的时候，更多了几分柔和：“坐。”
江衡有些摸不着头脑，依言坐下后，迟疑道：“不知娘娘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马皇后没有回答，只是将随侍的宫人摒退，身旁只留了两个贴身宫女。
“白日里，江小哥说自己来自几百年以后，还说你知道的那些内容，都来自于后世史书，所以，这是否意味着，江小哥知道，我大明未来如何？”
江衡点头，但语气还是有些意外：“皇后娘娘信我的话？”
要知道，除了那份原本应该被归为机密的军报之外，江衡透露出的其他消息，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有被验证。
原本江衡以为，至少要等到两日后大雨落下，他才能取得信任才对。
闻言，马皇后眉头轻皱，眼中闪过一丝疑虑：“信，也不信！”
江衡疑惑。
于是，马皇后解释道。
“江小哥说的穿越之说，太过匪夷所思，我本不该信的，但是，仪鸾司已经查了你们兄妹的来历，确实是普通的乞儿无疑。”
“但这样的身份，是不可能知晓朝廷最机密的军报的，所以，其实我也不知道，到底该不该相信江小哥。”
该说不愧是封建时代吗？
这种调查别人来历的事，竟然能如此轻描淡写，毫不在意的说出来。
将这不合时宜的念头抛掉，江衡继续问。
“既然娘娘尚不能信我，何不等到过两日一切都验证之后，再来问我？”
“因为我等不及！”
马皇后的脸色罕见的有些波动，语气中也带着一丝难以觉察的紧张。
但她的这般反应，反而让江衡觉得更加摸不着头脑。
见状，马皇后沉默片刻，道。
“我今夜前来，是想问江小哥一句话，标儿未来，可是因为一些事情性情大变，最后行差踏错，有了性命之危？”
啊？
江衡眨了眨眼，一时有些始料不及。
“娘娘何出此言？”
“不是吗？”
马皇后看到江衡惊讶的模样，心中也松了口气。
随后，她解释道。
“虽然我现在尚不能完全相信小哥，但小哥既然敢来这宫禁之中，便不能排除你所言为真的可能，如小哥所说，是真是假，两日之后便见分晓，那如今我何妨暂时相信呢？”
这个逻辑……江衡想了想，又问。
“那这和太子殿下有何关系？”
这次马皇后有些沉默，直到片刻后她方道。
“我记得白日里江小哥见到我时，曾说过一句话，你要说的事，只能让我与陛下知晓。”
江衡迟疑着点头，他的确是这么说的。
他是觉得，穿越这种事情，哪怕是老朱最后信了，也绝不希望被旁人知晓。
毕竟，这种怪力乱神的事，在这个迷信的封建时代，很有可能会被有心人利用。
马皇后继续解释道。
“我知道小哥在担心什么，徜若小哥所说的穿越是真事，那么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但是……这其中不应该排除掉标儿！”
最后这句话一出，江衡先是一愣，随后，他似乎隐隐明白马皇后的意思了。
“小哥若真是穿越而来，你所知晓的事情，对大明会有大用，标儿是太子，是储君，是未来的皇帝，他知道这些事，对大明有利无害，除非……他没能当上皇帝。”
江衡感觉到自己的头顶有些冒汗。
果然，古人只是欠缺见识，并不缺少智慧。
虽然马皇后的推断在具体过程上出了偏差，但仅凭他下意识的一句话，就能得出这样的结论，的确不愧是被誉为千古贤后的人物。
马皇后一边说着，其实也在一边观察江衡的反应，见他此时紧张沉默的神情，让她原本放下几分的心，顿时又提了起来。
“所以，我匆匆而来，便是想问清楚，标儿以后到底怎么样了？”
话说到这，江衡好象觉得自己能明白马皇后的思路了。
说起来，明初的时候，朱元璋时常将马皇后比作唐长孙皇后，赞扬马皇后是贤后。
所以理所当然的，当马皇后从江衡的只言片语当中，得出朱标可能最后没有登基的结论时，她下意识的就想到了，某个因为自己母亲去世而性情大变的太子。
人是不能想象自己没有见过的事的，所有被视为常识的东西，其实都来自于历史的经验。
马皇后并不知道自己现在这个满朝赞誉的儿子，为什么最后没能成功继位，自然只能下意识的往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上靠。
所以，她才迫不及待的来找江衡。
因为一旦江衡所说的消息都一一验证之后，再过来的，怕就是老朱本人了。
但此时的江衡也有些为难，他总不能直接说，你儿子没当上皇帝，是因为他比老朱死的还早吧。
“这……”江衡一时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
马皇后见状，却觉得他是在担心自己。
于是，她沉吟道：“小哥放心，不管真相如何，我都不会怪罪你的，而且，只要你肯说出来，我可以许诺，哪怕最终事实未能验证你此前所言，我也在陛下面前保你无罪。”
见马皇后如此执着，江衡只得斟酌了一下言语，委婉道。
“娘娘放心，洪武一朝，都将太子殿下视为最贤明的储君，陛下和太子殿下，也始终十分亲近，虽偶有政见不合，但绝无父子反目之事。”
马皇后闻言，先是松了口气，旋即似乎又意识到了什么，秀眉蹙起，道：“洪武一朝？那洪武之后呢？”
眼瞧着马皇后如此敏锐，江衡有些无奈。
但这种事情，左右是瞒不过去的。
于是，他索性把心一横，道。
“按照史书所载，洪武二十四年八月，皇太子朱标为迁都事，奉命前往关中及洛阳巡视，回程途中染病身故，谥号‘懿文太子’。”
“什么？”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其中之一自然来自于马皇后，但另一道……
江衡抬头看去，却见不知何时，廊下柱子旁边，多了一个素服草鞋的中年男人。
他身形高大，长着一张国字脸，宽额高眉，光是站在原地，便有一股凛然的气势扑面而来。
尽管并没有任何的配饰可以昭示他的身份，但是，就只这一眼，江衡便立刻判断出来人的身份。
必然是如今的大明皇帝……明太祖朱元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