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三年,六月朔日。
午门外,毒辣的太阳悬在天穹之上,放肆的播撒着滚烫的温度。
沉重的鼓声响起,迅速惊动了衙署中的值鼓御史。
“何人胆敢敲响登闻鼓?”
于是,衣衫褴缕的乞儿少年放下沉重的鼓槌,认真开口。
“我姑母是皇后,我是来认亲的!”
…………
烈日炎炎,永定门内,山川坛前。
正当壮年的大明皇帝朱元璋素服草鞋,静静地坐在藁草织成的席子上,额头上汗珠滚滚,不多时便将衣衫浸透。
远处廊下,同样一身素服,气度雍容的马皇后,此时也跪在地上,口中不断念诵着经文,祈求甘霖降下。
“儿臣给母后请安。”
周围宫人纷纷躬身,内官簇拥中,身着青色团龙袍的少年趋步而来,站定后恭躬敬敬的行了个礼。
“标儿?”
马皇后起身,眉头微皱。
“你不在东宫处理政务,来此处作甚?”
近来京中久旱不雨,民间流言纷纷,朝中人心不定。
为安定朝局,朱元璋这才决定让皇太子朱标暂理朝政,自己则带着马皇后一起到山川坛祈雨。
却不曾想,这才第一日,朱标就赶了过来。
“有件事情,儿臣拿捏不准,所以特意来请父皇与母后定夺。”
说着,朱标挥了挥手,让身边的宫人远离。
这郑重的样子,让马皇后也有些疑惑。
“娘,今日早些时候,有人敲响登闻鼓,他声称……是您的侄儿!”
马皇后先是一愣,旋即便有些不悦。
“标儿你昏头了,娘连兄弟都没有,哪来的侄儿?”
“儿臣也觉得不信,但他带来了这个……”
朱标说着话,从袖中拿出一张纸条,递了过去。
马皇后展开一瞧,顿时脸色一变。
只见上面写着几个略显稚嫩的楷书小字,虽然有两个字缺少笔画,看着有些奇怪,但仍旧可以辨别出其内容。
“……洪武三年六月,辛酉日暮,云气四合,壬戌旦,雷雨降四郊,泥水沾足……”
“此人是个术士?”
马皇后将纸条折了起来,秀眉微蹙,也明白朱标为何急匆匆过来了。
大明初立,虽然已经定鼎中原,但实际上需要解决的事情还有很多。
经历了漫长的战争之后,各地本就残破不已,百废待兴,亟待休养生息。
而残元势力虽已北撤,但仍旧盘踞在辽东,陕甘一带虎视眈眈。
年初,大将军徐达率师十万,兵分两路出军北伐,虽然进展顺利,但粮草的压力仍旧很大。
偏生此时,各地灾害不断,京城当中,整个夏季都干旱无雨,眼见得粮食歉收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
民间议论纷纷,朝中人心浮动,各种流言四起。
有说新朝战事太频,征伐太过,有伤人和,有说朱皇帝刑罚太重,御下太苛,以致上天示警。
若非如此,一向勤勉的老朱,也不会在这个时候丢下朝政,亲往山川坛祈雨。
可以说,现在的大明,太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甘霖,来浇灌田地,破除流言了。
朱标道:“儿臣亲自见了此人,他自称名叫江衡,是一名乞儿,身边还有一个五岁的妹妹,儿臣问他为何要冒充皇亲,他却只说,自己要见到父皇,才肯说出一切。”
“儿臣听他说话条理分明,又能识文断字,不象是招摇撞骗之人,故而,便暂时将其安置在了东宫当中,一边派人去调查他的生平来历,一边赶来将此事告知母后,请您和父皇来定夺。”
马皇后捏着手里的纸条,沉吟片刻后,缓缓道:“近来久旱无雨,若是再没有一场大雨降下,恐伤农桑,此人冒充皇亲,敲响登闻鼓,想来就是为了递上这张纸条。”
“这样吧,不管他是不是招摇撞骗,你都先让人将他带来,我倒要看看,什么样的人,竟敢如此大胆。”
天色渐暮,傍晚时分。
山川坛前的朱元璋依旧坐在原地。
这次祈雨的仪式将会持续三天,这期间朱元璋将全程待在原地,食杂麻麦菽,曝于日,卧于地,以示虔诚。
“娘娘,太子殿下到了。”
远处廊下,正在诵经的马皇后转过身来,便见得朱标匆匆而来。
与此同时,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一个瘦弱的少年。
“母后,这就是今日敲响登闻鼓的人,名叫江衡。”
马皇后上下打量了一番,心中也有些意外。
面前的少年穿着一身不太合体的布衣,头发稀疏,虽然临来之前梳洗了一番,但仍旧难掩面黄肌瘦的乞儿形象。
但让感到奇怪的是,这少年的眼睛很亮。
对方就这么站在原地,并无半点局促,似乎有些紧张,但更多的,竟然是……好奇?
“就是你自称是本宫的侄儿?”
马皇后开口,声音端庄威严,听不出喜怒。
江衡点头:“是的。”
“那你可知,本宫并无兄弟,更不曾有什么侄儿?”
这次,马皇后的语气多了几分质问。
但是,让她没想到的是,对方并没有露出害怕或者惊愕的神色,反而再次点了点头:“知道。”
“放肆!”一旁的宦官顿时喝道:“冒充皇亲,是大逆之罪,还不跪下!”
马皇后没有说话,她在看对面的反应。
此时,江衡的神色总算有了几分波动:“娘娘可看过那张字条了?”
马皇后皱眉:“你想说什么?”
“我要说的事,只能娘娘和陛下知晓。”江衡的语气有些紧张,但态度却很从容。
周围众人顿时对江衡无礼的举动感到无比的吃惊,都不约而同的低下了头,似乎已经等着皇后发怒了。
马皇后原本也有些生气,但是,想起那张奇怪的字条,她又冷静下来,道。
“装神弄鬼的术士,本宫见得多了,仅凭一张不知真假的字条,你就想让本宫摒退左右?”
江衡闻言,有些无奈。
于是,沉默片刻后,他开口道:“洪武三年四月二十八日,元主殂,当月,元太子爱猷识理达腊于柩前继位。”
“五月十二日,左副将军李文忠率师进应昌,战逾两日,生擒元主嫡孙买的里八剌,后妃宫人,诸王,省院达官等,并获玉玺金宝一十五枚,玉图一封,玉册两封,镇圭,大圭,玉带玉斧各一。”
“是日,爱猷识理达腊率数十精骑仓皇而逃,出奔和林,次年,改年号为宣光,以扩廓帖木儿为都总兵、河南王、中书右丞相,欲重整防务,恢复大元……”
这话一出,一旁的朱标顿时脸色大变,看向江衡的目光当中,也多了几分凌厉之色。
“这是兵部的机密军报,你究竟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