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朱由检指尖猛地一顿——
他忽然想起，自己登基不过三月，魏忠贤还活蹦乱跳，文官势力依然汹涌，朝廷财政日益枯竭，若此时喊出‘效仿汉武’的口号，恐有不测。
我去！一时情不自禁差点暴露了野心，自身安全还没有完全的保障呢！
他连忙收敛语气，强行“挽尊”：“哎！汉武乃是千古一帝，朕德薄才疏，岂能轻易效仿？不过是追封张盘为冠军侯，聊表对猛将忠勇的敬仰之心罢了。”
说罢，朱由检悄悄观察李国普的反应，心中有点忐忑。
朱由检心想，大哥，千万不要以为我想当汉武帝！
汉武帝虽然功绩彪炳，但也被文官骂了一千多年的穷兵黩武。
有点志向的大明皇帝露头就被秒了，我不想被文官集团忌惮，更不想穿过来才两天就领盒饭啊！
李国普正被朱由检“皇兄遗训”“匈奴之于大汉”的话语说得心头一热，只觉得新君有志、大明有望。
哪曾想这货竟然高开低走，话锋急转，硬生生把‘效仿汉武’的豪情压了下去，反而让他有点不上不下的，别提有多难受了——
陛下，气氛都烘托到这里了，您不学学人家汉武帝，宣布捶死建州女真吗？
那句“寇可往，我亦可往”呢，您忘记了吗？
朱由检见李国普的的面色有点异样，心中就更怂了。
他咳嗽一声，正式强调道：“李卿，大明内外交困，朕并非想效仿汉武帝，切勿误会！”
这个涉及身家性命的问题非常严肃，朱由检直接把话挑明了，绝对不敢含糊不清让臣子去揣摩。
万一臣子猜错了，以为自己要效仿汉武帝，穷兵黩武，再给自己安排个落水、修仙或者其他什么特别的死法怎么办？
朱由检是真不敢赌，他明确声明自己立场之后，继续道：“然古语有云，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建州女真本为大明卫所，如今尾大不掉，实为大明之贼也。”
“朕以为，理应以雷霆之势以毙之。若长期重兵镇守关宁锦防线，徒耗国帑，恐怕国事日益糜烂，不可不防。卿认为如何？”
对于建州女真，朕是有点想法的，但是也想听听大臣们的意见，一切大家商量着来。
怂怂的朱由检摆出一副虚心纳谏的模样，继续释放信息。
李国普见皇帝明确不想学汉武帝，虽然感觉气氛转折太快有点诡异，但也终于放心下来，开始思考皇帝的新问题。
他也担心年轻的皇帝热血上头，想要效仿汉武帝啊！大明现在这状况，实在是经不起汉武帝那般折腾。
少顷，李国普拱手一礼，回道：“陛下圣明灼照，直指内核。边镇糜费日重，所耗钱粮超过太仓库岁入六成有馀，确实影响巨大。”
“臣观建州女真，十馀年来不断坐大，确有尾大不掉之势。所谓久守必失，如能遣精兵强将，一举歼灭女真，则大明便可专注于处理国内诸事，此为国祚延绵之善策也。”
李国普不懂具体的军事策略，但是他作为内阁辅臣，有全局观，懂得军政调和。这一番言论，体现了这位摸鱼达人的真知卓见。
不过，他并未停留在追捧皇帝的观点上，而是结合大明实际提出了自己的见解。
“然，朝廷守城之将多，进取之将少；能守之兵多，能攻之兵少。诸臣非不愿主动攻伐女真，实乃力有未逮。陛下若想攻略辽东，北击女真，还需徐徐图之，万万不可贪功冒进。”
李国普的意思是，陛下，您说的都对，就该主动出击，捶死女真。这个思路是对的，可是大明现在的情况……它实力不允许啊！
这确实是老诚某国之言，朱由检感到老脸一红。
光顾着以未来眼光自嗨了，竟然忽视了大明现在的真是情况。
哎！朕的张盘，朕的霍去病啊！朱由检再次痛心疾首。
现在的大明，能打的大将，屈指可数。
像袁可立、孙承宗这样的，已经老了。
更老的，如唯一拥有打败荷兰、西班牙和倭寇，收复中国台湾等多重战功的沉有容，就在天启帝驾崩那段时间，已经老死了。
像孙传庭、卢象升那样的，还太嫩，尚未接触军事，更没展现才能。
还有秦良玉，是核动力、超长续航的猛将，却远在西南，白杆兵也不适合拿到辽东平原去送人头。
而袁崇焕这种，“五年复辽”的牛皮吹得震天响，却只会据城固守，就连女真绕路“掏肛”也不敢主动出击的怂货，实在不值一提。
想到这种青黄不接的困窘，朱由检更加怀念张盘，更加迫切地想要有一个有勇有谋，会练兵能野战的统帅级大将了。
还有一层隐忧，朱由检没有说出来。
关锦宁防线维持太久，终究会走向军阀化。
未来就算捶死女真，完成军阀化的关宁锦，也是后患无穷。
唉！
这破大明，系统性的问题太多，就算身为皇帝，诸多掣肘之下，能做的事情，也是不多。
一时之间，朱由检不由得有点意兴阑姗，蔫蔫地道：“李卿所言，句句在理。攻伐女真，还需从长计议。”
“陛下圣明！”李国普见皇帝改变了注意，连忙奉上马屁，力争把他彻底哄住，“陛下灼见万里，从善如流，真乃中兴圣君也！”
朱由检对这种没有营养的高帽完全无感，但还是很配合地点头表示满意。
不能让臣子觉得自己马屁拍到马蹄上，这样他们以后才会继续积极拍马屁，舔皇帝。
配合表演完，朱由检已经不想说女真话题了，打算袁可立上任兵部尚书之后，让袁可立去想办法。
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去做嘛。自己一个皇帝，哪能事必躬亲？
当年袁可立只凭登莱一地的资源，就能编练水师和野战军，打得努尔哈赤满地找牙。
现在，将整个蓟辽地区都交给他负责，想必也能把黄台吉打到怀疑人生。
更何况，还有一个让建州内乱的阳谋化离间计，足够黄台吉乱上好几年的。不慌不慌！
朱由检潜意识地忽视袁可立的高龄问题，非常愉快地说服了自己。
他重新振作精神道：
“追封张盘之事，朕意已决，所需银两，皆从内帑支取。请李卿可先与其他辅臣商议，明日朝会奏请，朕无有不允。”
李国普沉默片刻，心中快速权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