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金口已开，将此定性为“群臣一心为国推动审计”，他们若再反对，就是站在所有“公忠体国”大臣的对立面，就是反对“澄清吏治”！
这口憋屈气，只能硬生生咽下去，噎得他们几乎要吐血。
首辅黄立极嘴角微微抽搐。他何等老辣，瞬间就明白了皇帝这是在“借力打力”，用一顶名为“大义”的政治正确把所有人都架了起来。
他只能努力维持着“首辅的沉稳”，跟着众人一起躬身，心中五味杂陈。
张瑞图则激动得浑身发抖。
他赌对了！他不仅重新进入了皇帝的视线，更是在这场被皇帝定性为“进步改革”的事件中，扮演了关键角色！
他看向魏忠贤的目光，更加冰冷和决绝。
而站在勋贵班列前的魏忠贤，低垂着头，宽大的袖袍下，双拳紧握，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小皇帝只是想要正官离任交接事项而已，竟然被朝臣过度解读成了离任审计。
更可恨的是，杨维垣那个白眼狼，竟然把自己也拖入离任审计的泥潭里。
他几乎能想象到，将来他那份《离任交代册》会被“审计”到何等地步！
一时间，满朝文武神色各异，可谓是表情包大展，丰富无比。
看着台下这群情复杂、精彩纷呈的场面，朱由检心中畅快无比。
对，就是这样！都给朕好好背着这“一心为公”的人设！这口名为“离任审计”的巨锅，是你们自己争着抢着要背的，可不是朕强塞给你们的。
以后谁要是执行不力，或者想从中作梗，那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就是反对‘诸卿合力推动的德政’！”
朱由检大手一挥，声音洪亮，为今日的朝会定下最终的基调：
“既然如此，朕便依从诸公之议！《正官离任交代审计制度》，就此确立！魏忠贤、崔呈秀、郭允厚，三日内完成交代册，接受审计！”
“请元辅辛苦一点，抓紧拟定制度，让今后正官离任审计做到有章可循，有矩可依。也请次辅多加协助，共襄盛举。”
这一句，没别的意思，就是要把这张名为“首辅”的大饼始终吊在施凤来面前，貌似跳一跳就能咬得到的地方。
这样，施凤来才会不停地挑战黄立极的地位，也才会促进两人都来舔自己这个皇帝，而不是合起伙来谋划献祭皇帝。
黄立极、施凤来双双出列，躬身领命：“臣，遵旨！”
由此，朱由检成功推动了一项重要制度，并且把锅全部都甩了出去，取得超乎预料的成效。
但是这还不够。
后世老板如果总是甩锅，而不给甜头，就算最老实的牛马社畜，也有一万种办法在完全遵守规矩的情况下给老板造成巨大损失。
所以，成功的老板，经常会给背锅牛马一点好处，使其心甘情愿地为自己背锅，而不至于被牛马反噬。
所以，锅甩给大臣了，还得让他们心甘情愿地背起来。
朱由检的目光转向几乎全程隐身的摸鱼佬李国普，用一种意味深长的语气补充道：“李先生。”
“臣在。”李国普立刻躬身。
“爱卿领衔清厘天下员缺，责任重大。朕看今日，诸多贤臣踊跃建言，于新政之推动，可谓公心可鉴，功不可没。”
“卿在考量官员补缺时，当着重留意，择优而用。务必使贤者得其位，能者得其职，方不负朕与诸卿今日开创之新局面。”
这句话，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一阵惊涛骇浪瞬间在所有官员心中炸开。
着重留意，择优而用！
贤者得其位，能者得其职！
这几乎就是明示了。
皇帝这是在告诉李国普，也是在告诉满朝文武：今天谁支持我，谁就有官做。今天谁跳得高，谁就升得快！
而那些跟着周应秋、薛贞等人反对此制的官员，瞬间面如死灰。
李国普何等人物，哪里还需要皇帝明说？
皇帝既然点了“支持者”要“着重留意”，那他们这些反对者，自然就被归入了“另册”，在接下来的大换血中，前途堪忧。
刹那间，许多原本中立的、甚至内心略有微词的官员，肠子都悔青了。
早知道支持皇帝有这么大的甜头，刚才就该跳出来狠狠踩阉党几脚。
杨维垣、何如宠等率先支持者，更是激动得难以自持，看向皇帝的目光充满了感激与狂热。这才是他们想要的明君！站队正确，立刻就有回报！
李国普心领神会，深深一躬，声音沉稳而坚定：“臣，谨遵圣谕！必秉公办理，为陛下简拔真正贤能之士，绝不让忠心任事之人埋没！”
他特意加重了“忠心任事”四个字，与皇帝的“公心可鉴”遥相呼应，完成了这场心照不宣的政治交易。
“诸卿今日之表现，朕，铭记于心！望尔等日后，能一如既往，秉公心，行正道，与朕一起，共铸大明中兴之基业！”
看到少年天子如此兴奋，黄立极连忙又是带头出列为大明贺、为皇帝贺，一片山呼“万岁”之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响亮。
支持者是真心激动，感觉自己踏上了通往权力巅峰的快车道；反对者和骑墙派则是带着恐惧和悔恨，拼命呼喊，希望能弥补一丝刚才的“过失”。
至此，朱由检完美地兑现了他“画饼甩锅”的现代黑心老板哲学。
大明现在风雨飘摇，要钱没钱，要粮没粮，只剩下权力这一种稀缺资源了。
朱由检利用这个资源，以“厘员补缺”画饼，作为对为君背锅者的赏赐，让背锅者对“锅”这种东西不但不反感，还要趋之若务。
这，才是后世成功的老板经常性“画饼甩锅”却始终不翻车的奥义。
待到《离任交代审计制度》在皇帝的“高度赞扬”和隐含的升官许诺中尘埃落定，朝会进入第二个议题。
礼部尚书来宗道在方才的挫败中有点精神萎靡，但还是强打精神，持笏出列：“陛下，臣礼部尚书来宗道，有本奏。”
“国朝惯例，新君登基，当开经筵，以研读经史，探究治道，函养圣德。今陛下临朝已近三月，臣恳请陛下，择吉日，开经筵，此乃维系国本、传承道统之要务，望陛下恩准。”
这个话题的提出，瞬间将众人从方才“审计”带来的紧张与算计中，拉回到了文官们更熟悉的“道统”与“教化”领域。
不少官员，尤其是翰林清流，纷纷点头，这是关乎文官体系内核价值的大事。
然而，朱由检早已料到此事。
他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凝重”与“为难”，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刚刚因支持审计而备受“褒奖”的次辅施凤来。
他想拒绝经筵，但是不想自己开口拒绝，得找个人出来做嘴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