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立极猛地出列,面向御座,深深一躬,用一种近乎悲壮的语气奏对:“陛下!老臣以为,此制乃澄清吏治、奠定万世基业之良法!”
他一句话就定了调子,让所有反对者心凉了半截。
“周尚书、来尚书等人所虑,不过是疥癣之疾!而陛下所谋,乃是江山永固之根本!岂能因噎废食?!”
黄立极猛然转身,目光锐利地扫过刚才出言反对的几位尚书,厉声道:
“尔等身为朝廷重臣,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不思为陛下分忧,为国朝立法,反而固守私利,百般推诿,成何体统?!”
“老臣,黄立极,坚决拥护陛下圣断!内阁必将竭尽全力,以最快速度,拟定详尽章程,将陛下此项德政,推行天下!”
“日后,凡有正官离任,包括老臣在内,皆需严格遵守,以此为天下先!”
黄立极这番表态,石破天惊!
他不仅支持,而且是以一种“自我牺牲”、带头表率的方式,进行了最彻底的支持。他亲手焊死了自己的退路,也焊死了所有现任正官浑水摸鱼的可能。
为了保住眼前的权位,他不惜赌上自己的未来。这一刻,他展现了一个政治动物最本能的求生欲。
施凤来见状,心中暗骂一声“老狐狸”,也立刻出列,用更高的声音表示:“臣,附议元辅之见!此乃圣君良策,臣必鼎力支持!”
李国普也是出列,躬身道:“臣,附议元辅之见!《离任交代册》非但不违礼法,反倒是彰明礼法、激浊扬清之良策!理当严明执行,以助我大明中兴。”
朱由检看着台下“团结一致”的内阁,看着吵嚷后被迫沉默的反对派,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好!甚好!四位阁老,诸位臣工,公忠体国,深得朕心。此事……”
就在朱由检准备一锤定音,把离任交接制度确定下来时,一个身影快步出列,跪伏于地,手举笏板,高声喊道:
“陛下!臣,云南道御史杨维垣,有本奏!”
刹那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不久前刚以雷霆之势弹劾崔呈秀、导致其去官的御史身上。
现在御史都这么头铁的吗,竟然胆敢在此时打断皇帝讲话,他到底要做什么?
朱由检也是面无表情地把目光投到他身上,你最好说到朕心坎里,否则看朕打不打死你就完了!
只见杨维垣声音洪亮,义正词严道:
“陛下圣明,立《离任交代册》之良法,旨在彰明法度,澄清吏治!臣闻法之要义,在于公平一体,上下共守!”
他话锋陡然一转,如同利剑出鞘,直指殿中一直默然不语的魏忠贤:“然则,臣有一事不明,恳请陛下与诸公明示——”
“我大明法度,是只行于外廷,还是统御内外,一体遵行?!”
“若统御内外,则东厂提督魏公公,今既已上疏引疾,恳请荣退。其提督东厂多年,所涉机务、刑狱、钱粮,何其重大?!”
“试问,魏公公之‘离任交代’,难道反不如一部尚书、一省巡抚重要?难道其经手之无数密案、掌控之庞大东厂,便可以一笔糊涂帐,一走了之?!”
“臣恳请陛下,为示公允,明发上谕:在内廷亦实施离任交代法,命魏忠贤,依制撰写《离任交代册》!将其任内之事,一一交割明白,方可荣退!”
轰——!
这番话,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瞬间炸开了!
杨维垣,这个阉党内部的“跳反先驱”,再次挥出了致命一刀!而且这一刀,比弹劾崔呈秀时更狠、更绝!直接要把魏忠贤的底裤都扒下来公之于众!
东林党及清流官员在经过一瞬间的惊愕后,瞬间陷入了狂喜。
钱谦益几乎是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声压抑的欢呼,第一个跳出来声援:
“杨御史所言,堂堂正正,大义凛然!臣附议!法度之前,内外无别!魏公公既享九千岁之尊荣,自当为天下表率!此册,必须写!”
何如宠更是激动得声音发颤:“陛下!此乃彰显陛下至公至明之良机!魏公公之交代册,必将成天下万世之法范!臣等恳请陛下,准杨御史所奏!”
“臣附议!”
“臣等附议!”
“魏公理应率先垂范!”
一时间,几乎所有非阉党的官员都象是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一拥而上。声浪一浪高过一浪,形成了排山倒海般的压倒性优势!
再看阉党内核,一个个面如土色,瑟瑟发抖!
吏部尚书周应秋嘴唇哆嗦,想说什么,却发现在这“法度公平”的大义名下,任何反驳都是苍白无力,只会引火烧身。
刑部尚书薛贞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恨不得把自己藏进柱子的阴影里。
工部尚书薛凤翔更是额头冷汗涔涔,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完了……杨维垣这个反骨仔!他要毁了魏爷,也要毁了咱们所有人!”
然而,这还没完!
就在这片混乱的狂潮中,另一个声音尖利地响起,是东林党钱谦益。
他眼看清算阉党貌似已经形成煌煌大势,再次跳出来高声补充道:
“陛下!杨御史之议,臣认为公允至极!不过,臣还恳请补充一人——前兵部尚书兼左都御史崔呈秀!”
“崔呈秀虽已去官,但尚未离京回籍守制!其在兵部、都察院任上之事,亦未交代分明。臣恳请陛下,命崔呈秀亦需写完《离任交代册》,审核无误后,方可离京!”
杀人诛心!莫过于此!
让魏忠贤写,是刨根;让崔呈秀写完才能走,是鞭尸!
这二人,一个都别想跑!
整个文华殿彻底沸腾了!狂热的呼喊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所有反对派官员都意识到,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能够合法地将阉党内核扒皮抽筋的机会!
高坐龙椅的朱由检,心里已经爽到快要起飞了。
对对对!就是这样!打起来!打起来!
杨维垣,你小子果然是个人才!
钱谦益,你这老小子补刀补得漂亮!
都不用朕亲自下场引导,你们就自己把流程走完了!这下魏忠贤和崔呈秀的锅,可是被你们用‘法度’焊得死死的了!
朱由检强忍着仰天大笑的冲动,脸上努力维持着庄重和沉思的表情,目光缓缓扫过下方——
一边是狂热请命的百官,一边是面如死灰的阉党内核,还有龙椅旁那位低着头、浑身已经开始微微发抖的九千岁魏忠贤。
这局面,岂止是爽到飞起?简直是爽到三千六百度螺旋升天!
不过,自己直接拍板的话,还是有背锅的风险,这个锅,得让魏忠贤自己亲自背上去,才显得朕是一个顾念旧情、从谏如流、持正公允的好皇帝。
重新收拾心情,朱由检露出一副关怀体贴的表情,看向魏忠贤,温声问道:
“魏厂公,刚才诸臣谏言内廷亦应实施离任交代制度,你作为东厂正官,亦应先写《离任交代册》再行荣退。你,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