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定在两个月后。
时间卡得正刚刚好。季夏孕满三个月,腹部依旧平坦,但胎儿已经稳稳扎根。
孕早期那些嗜睡反胃的征状渐渐褪去,她整个人象是被春雨润过的栀子,透着一种温润宁静的光彩。
婚礼前三天,所有细节都敲定完毕。
这片喧闹中,江砚钦却在一个午后,牵着季夏悄悄出了门。
“去哪?”季夏好奇地看向他。
江砚钦将小姑娘妥帖地安置在副驾驶,俯身替她系好安全带:“带你见几个重要的人。”
既是重要的人,应该会出现在婚礼上。季夏脱口而出:“婚礼上见不到吗?”
江砚钦点头,默认不会出现在婚礼上。
季夏眨了眨眼。
婚礼名单她反复看过,政商名流、亲朋故旧,几乎函盖了她能想到的所有重要关系。
还有谁是婚礼上见不到的?
“猜猜?”江砚钦看出她的好奇,故意不说。
季夏脑中飞快地闪过几个念头,能让江砚钦如此郑重,又无法出现在公开场合的。
“级别很高,”她试探着开口,“高到,不能在公开场合露面参加婚礼的那种?”
江砚钦挑了挑眉,唇角勾起一抹赞许的弧度。
“江太太,”他伸手,指背眷恋地蹭了蹭她的脸颊,“越来越聪明了。”
“跟你学的。”季夏抿唇笑。她身边不是孟市那样的人,就是江砚钦这样的人,耳濡目染,想不长进都难。
车子驶上高速,最后停在广城白山麓一片静谧的园林式疗养区。
这里绿树成荫,守卫森严。经过三道岗哨的仔细核查后,车子才停在一栋不起眼的灰色小楼前。
楼前停了两辆黑色的奥迪,普通的广城牌照,但季夏一眼就看出那车型和玻璃的规格,绝非寻常公务用车。
她深吸一口气,手指不自觉地蜷了蜷。
江砚钦落车,绕到她这边,拉开车门,握住她的手。
“跟着我就好。”
厚重木门被推开。
门内是间宽敞明亮的客厅,落地窗外是精心打理过的庭院。
三位穿着便装的中年男人正各据一方。
一位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在看棋谱;一位身材精悍,正端着茶杯凝神思考;另一位稍年轻些,手里夹着支烟,却没点,只是习惯性地捻着。
看起来平常极了。
可当江砚钦牵着季夏走进来的瞬间,三个人同时抬起头。
那一瞬间,季夏清淅无比地感觉到——
空气变了。
那不是刻意释放的压力,而是一种经年累月身处权力内核、裁决过无数重大事务后,自然沉淀下来的存在感。
平静,却重若千钧。
她下意识地往江砚钦身边靠了靠。
“哟,来了?”捻着烟的赵忱最先开口,带着北方口音。他目光在季夏脸上停了一瞬,随即笑起来。
“行啊砚钦,还真让你小子拐到这么水灵一闺女!”
江砚钦朝三人微一颔首,姿态躬敬却带着显而易见的松弛:“老首长,陈叔,队长。”
然后他轻轻握了握季夏的手,示意她:“叫人。”
季夏压下心头的紧张,乖巧开口:“老首长好,陈伯伯好,队长好。”
“季夏同志,你好。”陈庆良温和地打量她,眼底带着长辈特有的慈和,“总听砚钦提起你,今天总算见到了。”
赵忱目光在季夏脸上扫过,“吓着没?我叫周忱,以前是这小子的队长。他那些不要命的臭毛病,有一半我惯的。”
这话说得坦荡,却让季夏心里微微一震。她看向江砚钦,后者嘴角勾了一下。
“丫头,来,坐这儿。”老首长终于摘下眼镜,对季夏招了招手,“别理他们。”
季夏依言过去,在老首长示意的单人沙发上坐下,背脊挺得笔直。
老首长亲手倒了杯温茶递给她:“矿难的事,我们都知道了。怕吗当时?”
季夏双手接过茶杯,老实点头:“怕。”顿了顿,她轻声补充,“但……更怕他出事。”
说话时,她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江砚钦。
“他能出什么事?”周忱冷哼一声,语气里带着笃定,“命硬得很。”
“行了,别吓着孩子。”陈庆良适时开口,语气轻松地岔开话题。
他自然地从季夏手中拿过她的手机,“来,记个号码。以后这小子要敢犯浑,直接告状。”
赵忱也凑过来,报出一串数字:“我的也记上,双保险。”
季夏的手指抖了一下。她看着通讯录里新增的两个名字,那轻薄的手机此刻仿佛有千斤重。
“谢谢陈伯伯,队长。”她的声音有些发紧。
“应该的。”赵忱摆摆手,目光在江砚钦和季夏之间逡巡,笑容里带着感慨。
“咱们队里出去的光棍司令,总算有人收了。是大喜事。”
气氛正温馨,陈庆良忽然起了逗弄的心思,故意对季夏说。
“小季啊,跟这么个危险分子过日子,委屈不?要不陈伯伯给你介绍几个会疼人的。”
“陈叔,”江砚钦立刻抬头,打断了陈庆良的话:“不带你这样的。”
屋里顿时响起一片低笑。
赵忱拍着大腿:“老陈你就别逗了!砚钦这护食的劲儿,你又不是不知道!”
老首长看着这一幕,眼里也盈满笑意。他转向季夏,语重心长地说。
“丫头,他年纪比你大,心思重,有什么事别自己扛,让他去解决。这是他的责任,更是他的福气。”
季夏眼框微热,用力点头:“恩,我记住了。”
又聊了一会儿家常。
真的只是家常,问季夏父母身体,问孕期反应,问工作顺不顺手。
直到江砚钦注意到季夏轻轻揉了揉后腰,那是她坐久了会有的小动作。
他立刻起身走到她身边,手掌自然地复上她的腰侧,低声问:“累了?”
季夏小声:“有一点。”
江砚钦抬头,对三位长辈说:“老首长,陈叔,队长,我先送她回去休息。晚点再过来陪您几位。”
赵忱故意啧了声:“这就护上了?我们还能吃了你媳妇儿?”
江砚钦眉梢都没动一下,回得理所当然:
“那不行,我就这一个。别说吃,她皱一下眉,我都舍不得。”
话音落下,屋里静了一瞬。
随即——
“滚滚滚!”赵忱第一个笑骂出来,大手一挥,一副眼不见为净的模样。
“赶紧带你媳妇儿走!少在我们跟前秀恩爱!”
陈庆良也摇头失笑,指着江砚钦对老首长说:“您看看,您看看,当年在队里多硬气一小伙子,现在,什么样子。”
老首长脸上却满是欣慰的笑意,他慢悠悠地端起茶杯,啜了一口,才道。
“挺好。知道疼人,才象个成家的样子。”
他看向被江砚钦护在身边的季夏,目光慈和,“去吧丫头,好好休息。风风光光地出嫁。”
门关上。屋里剩下的三人对视一眼。
赵忱先咂了下嘴,“这小子,真让他捡着宝了。”
陈庆良笑着接话:“那姑娘是不错,眼神干净,心性稳,眼里有光。难怪砚钦喜欢。”
“喜欢?”赵忱把茶杯往桌上一放,带着一种“我最懂”的笃定。
“老陈,你别跟我扯那些虚的。什么心性稳不稳的,我跟你说,我带的兵我最了解!”
“他们那帮狼崽子,挑媳妇儿就一个标准,”他顿了顿,斩钉截铁,“好看!”
陈庆良失笑摇头:“老赵,你这……过于直白。”
从屋里出来,坐回车上,季夏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她低头看着手机里那三个新增的联系人,仍觉得有些不真实。
“江砚钦,”她轻声开口,“这几位,都是特意想见我的?”
“恩。”江砚钦发动车子,侧头看她,“他们听说我结婚,一定要见见你。”
季夏看着他线条利落的侧脸,忽然问:“他们对你来说,是什么人?”
江砚钦沉默了几秒。
车子驶出疗养区,导入午后温暖的光影里。他的声音在安静的车厢中响起,沉稳而清淅:
“是家人。”
“与大哥、二哥一样。”他顿了顿,补充道,“甚至更重要。”
季夏懂了。所以他才会带她来见他们。
所以她才会被如此郑重地接纳。
季夏忽然起了点调皮的心思,晃了晃手机,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那,他们给的号码,我能打吗?”
江砚钦侧目看她,眼底漾开一片温柔的涟漪。
“能。那是你的嫁妆。”
想了想,他又纠正道:“不,应该说是我的聘礼。”
季夏一怔,随即明白过来。
那几位给的,不是大领导的连络方式。
那是长辈对晚辈妻子的偏爱,是“我们家孩子娶了你,你就是我们家孩子”的认可与庇护。
江砚钦看着她瞬间亮起来的眼睛,像只偷到鱼的小奶猫,忍不住低笑。
“以后谁敢给你使绊子,”他指尖轻点她鼻尖,语气纵容,“不用尤豫,直接搬出来。”
“想用哪个用哪个。”
季夏眼睛弯成了月牙,把手机宝贝似的捂在胸口。
啧。
她这个小科长,外挂是不是有点过于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