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北城大学,空气里浮动着丁香最后一丝清冽的甜香,与栾树细碎明黄色的落花交织在一起。
阳光炽烈,通过高大杨树肥厚油亮的叶片,在喧闹的体育场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季夏站在熙熙攘攘的毕业生队伍里,身上是统一的学位服。
系里负责人之前找过她,询问她是否愿意作为优秀学生代表上台发言。她几乎没有任何尤豫就婉拒了,并真诚地推荐了表现更突出也更适合在台前展示的顾羽。
对她而言,即将踏入北城市府办秘书处,低调是比风光更明智的选择。
典礼进行到一半,领导致辞结束,开始颁发学位证书。季夏的目光不自觉越过主席台,投向热闹的家长观礼区。
她一眼就看到了盛装出席的父母。
爸爸穿着笔挺的新衬衫,妈妈是一身优雅的连衣裙,两人正拿着手机,满脸骄傲地与周围的家长一样,不断对着台上拍照。
她的目光并未停留,而是像被某种无形的引力牵引,缓缓落向了观礼区后方一个安静的角落。
下秒,她的心跳悄然漏了一拍。
江砚钦就在那里。
他穿着一身与她想象中截然不同的休闲装。
质感极佳的黑色t恤,卡其色长裤,白色板鞋。让他平日里迫人的上位者气场收敛了许多,更象一个清俊出尘的学长。
他静静地站着,目光穿越涌动的人潮,精准地落在她身上。
四目越过人群,遥遥相接。
季夏的嘴角控制不住地微微上扬,心里像吃了一颗蜜糖,甜丝丝地漾开。
她没问他会不会来,但她觉得他会。
而他,真的来了。
这种被他放在心上的感觉,比任何承诺都更让她心动。
冗长而仪式感的流程终于结束。体育场瞬间变成了欢乐的海洋。毕业生们如同出笼的鸟儿,纷纷奔向自己的家人。
季夏看到,不少同学兴奋地将自己的恋人引荐给父母,那些画面,像小石子投进心湖,漾开涟漪。
一股冲动毫无预兆地攫住了她。
她几乎想都没想,就朝着那个角落走去。江砚钦依旧站在那里,仿佛她的导航灯塔。
走到他面前,周围是鼎沸的人声,她什么也来不及想,只是遵循着内心的驱使,飞快地伸出小指,轻轻勾了一下他垂在身侧的手指。
她抬起头,望进他深邃的眼眸,那里有惊讶,但更多是翻涌的她看得懂的浓重情愫。
那一瞬间,她几乎要脱口而出:“爸,妈,这是江砚钦,我的男朋友。”
江砚钦明显一怔,随即,他的反应快过思考,反手就将她那只作乱的小手紧紧包裹在掌心。
他的手掌温暖而有力,那一两秒间,仿佛所有的喧嚣都远去。
也就在这一刻,季夏看到了不远处正满脸笑容朝她走来的父母。
巨大的现实感将她拉回。现在还不是时候,太突然了,会吓到他们。
她手指微微一动,江砚钦立刻心领神会,克制地松开了手。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仿佛只是一个短暂的接触。
“夏夏!快过来,咱们拍照了!”
“砚钦?你怎么也在这儿?”
父母的声音几乎是同时传来,两人的注意力完全被江砚钦的出现所吸引,丝毫没有察觉刚才那微妙的一幕。
“季哥,嫂子。”江砚钦神色自若,瞬间恢复了往常的沉稳。
“正好来北城大学谈个合作项目,听说今天毕业典礼,就顺路过来看看,恭喜夏夏。”
“你呀,总是这么用心。”季向东用力拍拍他的肩膀,吴美玲也笑着附和。
一片和谐中,只有悄然走来的吴寂南,将刚刚外甥女那个小动作和江砚钦的反应尽收眼底。
在季向东和吴美玲忙着选拍照地点的间隙,他走上前:“江总,好久不见。”
“吴局。”江砚钦颔首。
“正好有点事,”吴寂南语气平常,“不知方不方便,一起吃个便饭?”
气氛微凝。
季夏心里一紧,几乎是立刻就不自觉地挪了一步,靠近江砚钦,眼神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维护。
“小舅舅。”
吴寂南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淡淡瞥了她一眼:“没你的事,我们大人谈点事情。”
他语气带着长辈特有的威严,随即看向江砚钦,话却是对季夏说的,带着不易察觉的无奈。
“怎么,你还怕我吃了他?”
“你不是更应该担心他把我怎么样?”
江砚钦向前半步,恰到好处地将季夏护在身后气场之内,姿态从容。
“当然方便。吴局相邀,是我的荣幸。”
他侧过头,低声对季夏说:“没事,我陪吴局坐坐,你先陪爸妈拍照。”
季夏还想说什么,吴美玲已经回来拉住了她的骼膊:“夏夏,快过来!你爸爸已经在那个毕业照必打卡点排到位置了,就等你了!”
江砚钦顺势对吴美玲温和地解释道:“嫂子,我正好有些工作上的事要向吴局请教,先失陪一下。”
吴美玲不疑有他,笑着摆手:“行行,你们忙正事要紧!夏夏,我们快过去!”。
“妈,我想跟江叔叔和小舅舅……”
季夏话没说完,吴美玲已经打断她,“你江叔叔跟你小舅舅谈正事,你跟去干嘛?快去拍照!”
季夏被妈妈拉着,一步三回头地看着那两个男人一前一后离开的背影。江砚钦挺拔从容,小舅舅沉稳内敛。
吴美玲絮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这孩子,发什么呆呢?快,看镜头,笑一个!”
季夏被父母簇拥着,对着镜头挤出笑容,心思却早已飘远,沉甸甸地坠在那间未知的正进行着一场无声谈判的茶室里。
而在那间清雅的茶室包厢里,吴寂南娴熟地斟上一杯茶,推到江砚钦面前,然后抬起眼,目光锐利:
“江总,我就这么一个外甥女。”
江砚钦身体坐得笔直,是一种面对重要人物时才会有的,收敛了所有锋芒的郑重姿态。
“我明白。”他声音低沉,没有任何敷衍。
“这一年,我看了很多。”吴寂南语气平稳,陈述客观事实。
“当初我明确反对,以江总的手段,有太多方法让我闭嘴。但你没有。”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盯着江砚钦:“你愿意为了她,收起獠牙。这是第一件。”
“第二件,她当初要走。你想圈住她,易如反掌。但你让她回了北城,尊重她的选择和事业。”
“这说明在你心里,她的意愿,排在你的占有欲之前。”
“第三件,”吴寂南的指尖轻轻点着桌面。
“这一年,深城北城,每周往返。一次两次是新鲜,一年不断,是诚意,也是毅力。”
“江总,你付出的,远超常人。”
说到这里,吴寂南身体微微前倾,语气是一种尘埃落定的通透:“所以,我今天找你,不是来反对的。你们的事,我持观望态度,顺其自然。”
“但,”他话锋一转,“我仍然是那句话。”
“夏夏的选择是第一位的。”
“你们能经受住异地、成长和时间的考验,走到最后,我祝福。但如果中途她累了,想回头了。”他停顿了下,看着江砚钦。
“我希望江总的风度能一如从前。”
季夏心神不宁地被父母拉着拍了一圈照片,好不容易找到空隙,立刻躲到一边掏出手机。
【季夏】:我小舅舅没为难你吧?
消息几乎是秒回。
江砚钦发来了一张照片。
照片里是茶室的一角,能看见吴寂南的侧影,他正抬手斟茶,神色平静,甚至嘴角似乎还带着极淡的放松的弧度。
而照片边缘,是江砚钦自己搭在桌沿的手,姿态同样松弛。
【江叔叔】:在和吴局喝茶。
这画面,没有她想象中的任何剑拔弩张,反而透着一股诡异的……和谐?
季夏愣了一下,手指飞快地打字。
【季夏】:你们在哪儿?我这边快结束了,等会儿就过去找你们。
这次,回复她的不是江砚钦,而是她的小舅舅。
【小舅舅】:老实待着。跟你爸妈回家。
停顿两秒,又追过来一条,语气充满了被她骼膊肘往外拐的无语。
【小舅舅】:你操心他?他江砚钦能吃半点亏?
【小舅舅】:白疼你这么多年。
看着小舅舅带着怨念的信息,季夏先是懵了一下,随即,一股轻松的暖流冲散了所有不安。
小舅舅还能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这本身就说明,谈得不错,至少,没有谈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