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爬上老槐树的枝桠时,沈星河正蹲在院角劈松枝。
竹片刀起起落落,松脂的清苦混着晨露的潮气漫开,他鼻尖沾了点木屑,听见院门外传来三轮车的哐当声。
沈星河直起腰,看见她怀里还抱着摞印着\"糊饭日\"的挂历,封皮上的老屋门牌号红得扎眼。
前晚父亲摩挲灶心土的模样突然浮上来,他喉结动了动:\"王姨,我爸那人您知道,怕是不爱凑这个热闹。
张奶奶说看着像她老伴儿走前砌的灶,李叔说闻着就想起他媳妇熬的红豆粥\"她指节叩了叩门框,\"大家不是要看杂耍,是想摸摸自个儿心里的热乎气儿。
院堂里传来搪瓷杯搁在木桌的轻响。
沈建国端着茶碗站在门口,蓝布衫洗得发白,袖口沾着昨儿筛灶土的灰:\"王主任,我就一烧火的老头,有啥可看的?
王阿姨刚要开口,沈星河先一步走过去,用沾着松脂的手背蹭了蹭父亲衣袖:\"爸,妈当年不也常说'饭香不怕巷子深'?
咱们的火,该让人闻见了。
沈建国的茶碗顿在半空。
他望着儿子发顶翘起的碎发——和二十年前那个蹲在灶前偷抓饭粒的小毛头一个模样。
柴火得是三段干松枝,水得井水兑雨水,米得提前三小时泡\"
筹备那三日,老屋像个被拨快的老座钟。
沈建国天没亮就去井台挑水,竹桶里浮着片梧桐叶——雨水要接在干净陶盆里,得等月亮爬上东墙才收。
仪式当天,巷口的青石板被踩得发亮。
沈星河搬着长条凳出来时,看见陈阿婆柱着拐棍排在最前头,白发在风里颤:\"我就想闻闻,当年教小慧和灶心土时那股子糯米香。
沈建国系着母亲的蓝布围裙,袖管挽到肘弯。
他往铁锅里倒泡好的米,手腕抖得极稳——像当年母亲教他时那样。
沈星河站在旁边举着扩音器,喉咙突然发紧:\"第一把火要旺,松枝得架成三角\"
沈星河抬头,正看见父亲闭着眼。
晨光透过天窗落下来,在他皱巴巴的眼皮上投下阴影。
那姿势那么熟悉——母亲临终前最后一次做饭,也是这样闭着眼搅粥,说\"火候在心里\"。
围观的人群静了。
陈阿婆抹了把眼睛,拐杖尖敲着青石板:\"是这个味,当年小慧往灶土里掺糯米浆,我就说这灶准能烧出甜日子\"
饭熟时,白汽裹着饭香涌出锅沿。
沈星河刚要去端第一碗,却见父亲已经盛好,径直走到陈阿婆跟前:\"您尝尝。
陈阿婆捧着碗的手直抖,吹凉了才抿一口:\"甜,比当年还甜\"她抬头时,眼角的皱纹里全是光,\"小慧要是看见,该多高兴。
独居的爷爷奶奶,上班赶不及的小年轻,谁需要热饭,提前跟社区说\"
暮色漫进院子时,最后一批居民才散去。
沈星河蹲在灶前清理余烬,瓦刀刮过砖缝时,突然触到片硬纸。
抽出来一看,是张皱巴巴的烟盒纸,字迹歪歪扭扭:\"火有人接,我能睡了。
他手指发颤。
手机在兜里震动。
灶膛里的余烬忽明忽暗。
他望着墙上母亲的遗像——照片里的女人系着蓝布围裙,正笑着看镜头。
那笑里有米香,有松枝的烟火气,有二十年来老灶从未熄过的光。
三秒后,他点了删除键。
把手机塞进抽屉时,听见父亲在院外喊:\"小夏,明儿早上的柴火我挑了最干的松枝!
晚风卷着槐花香吹进来,灶膛里的余烬忽闪了一下。
那点微光映在墙上,像一句轻轻落下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