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范闲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之时,一个他此刻最不想听到的清脆女声骤然响起:
“哥——!”
这一声呼唤,在醉仙居的靡靡之音中显得格外突兀。
范闲浑身猛地一僵,霍然转头,循声望去。
只见他那本该乖乖回府等侯的宝贝妹妹范若若,正站在楼梯口,穿着一身憋脚的男装,小脸煞白,眼框微红,又惊又急地望着他这边。
而她身后,那个摇着折扇,一脸看好戏模样的,不是二皇子李承泽又是谁?!
范闲的脑袋“嗡”的一声,血液仿佛瞬间冲上了头顶。
他几步冲到楼梯口,也顾不得周围好奇的目光,一把拉住范若若的骼膊,语气又急又气,带着难以置信的责备:
“若若?!不是让你回家等着我吗?!你怎么进来了?!”
范若若被哥哥吼得缩了缩脖子,委屈地扁着嘴,还没来得及解释,范闲那喷火的目光已经越过她,死死钉在了林轩身上。
他瞬间就明白过来!肯定是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二皇子把他妹妹给拐带进来的!
“李、承、泽!”范闲几乎是咬着后槽牙,一字一顿地低吼出来,额角青筋都在跳动,“你怎么把若若带到这种地方来?!你安的什么心?!这种地方是她能来的吗?!”
面对范闲的滔天怒火,林轩却是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唰”地合上折扇,用扇骨轻轻敲了敲掌心,挑眉笑道:
“范闲,你这话说的可就不对了。你能来这流晶河畔‘寻花问柳’,小范‘公子’怎么就不能来?”
他刻意将“公子”二字咬得极重,目光戏谑地扫过范若若那身明显不合身的男装,意思再明显不过——你妹妹可是“男装”打扮,我带个“小兄弟”来见见世面,有何不可?
“你……你强词夺理!”
范闲被他这颠倒黑白、倒打一耙的无耻行径气得浑身发抖,手指指着林轩,胸口剧烈起伏,硬是噎得说不出更多反驳的话来。
他总不能当众大喊“她是我妹妹,是范府大小姐”吧?
这若是传出来,有损的可是若若的名声!这李承泽,分明是算准了这一点!
眼看范闲气得眼睛都红了,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仿佛下一刻就要对林轩动手。
林轩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行了行了,多大点事。本王在这里订了个清静的雅间,有什么话,不妨上去再说?站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是生怕别人注意不到小范‘公子’吗?”
范闲闻言,猛地清醒过来,环顾四周,果然已经有不少好奇的目光投向他们这边。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扇那欠揍笑脸的冲动,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等会儿,你最好给我一个满意的解释~!”
林轩却丝毫不惧,从袖口里掏出一块十两的银锭,丢给之前那个红衣姑娘:
“这是赏你们的,你们的表现我很满意~!!!”
听到这话,范闲只感觉一股热血直冲脑门,眼前都差点黑了一下。
这二皇子分明是故意的,他肯定早就到了,就躲在一旁看他出糗,现在更是赤裸裸的表现出来:他看范闲出糗看得非常开心,这钱花得…值~!
他胸口剧烈起伏,攥紧的拳头因为用力过猛,指节已经捏得发白,发出轻微的“咯咯”声。
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那双眼睛此刻燃着熊熊怒火,死死地瞪着林轩,恨不得立刻扑上去,将二皇子的脸按在地上狠狠摩擦~!
然而,就在这时,范闲突然感受到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
只见谢必安正死死的盯着范闲,右手甚至已然按在剑柄上,其中警告的意味不言而喻——只要你敢动,我的剑就敢出鞘。
范闲毫不怀疑,在自己碰到二皇子衣角之前,谢必安的快剑就能后发先至。
八品巅峰武者的威慑力,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下,让他沸腾的怒火瞬间冷却了几分,但那股憋闷和屈辱感却更加汹涌地在胸腔里冲撞。
打,打不过。
说,说不过。
身份,更是被压得死死的。
范闲只觉得一股郁气堵在喉咙口,上不来也下不去,硬生生把他那张清秀的脸憋得通红,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带着颤音的字:
“李、承、泽……你……很好!”
他几乎是用了毕生的修养,才强行压下了动手的冲动,但那眼神,却象是要将林轩生吞活剥了一般。
林轩仿佛完全没感受到他那杀人的目光,轻笑一声,折扇“唰”地再次展开,优哉游哉地扇了扇:
“本王一向都很好。范公子,请吧?雅间已备好,我们再站在这里,小范‘公子’的脸皮,怕是快要烧着了。”
范闲看了眼一脸担忧、又有些手足无措的范若若,只能将此事按了下来,没好气的回道:
林轩闻言,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弧度,转身跟着谢必安往楼上雅间走去。
雅间临河,窗户敞开,可以看到流晶河上星星点点的灯火和缓缓游弋的画舫,夜风带着水汽和隐约的丝竹声吹入,倒是驱散了一些楼下的脂粉香气。
一进雅间,范闲立刻反手关上门,高声质问林轩:
“你为什么把若若带进这种地方。你知道这要是传出去,会对她的声誉有多大的影响吗?”
林轩自顾自地在主位坐下,给自己倒了杯酒,慢悠悠地道:
“有本王在这,谁敢说若若妹妹半句坏话?”
他这话说得霸气侧漏,仿佛有人敢说一句坏话,他就敢将对方灭门抄家。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
“况且本王遇到若若时,她正一脸担忧的盯着这里,久久不愿离去~!与其让她这般担心,还不如让她进来,至少能让她安心些~!
听到这话,范闲如同被点了穴道般,僵在了原地。
满腔的怒火象是被戳破的气球,迅速瘪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对范若若的愧疚感。
而范若若微微抬头,眼中闪过一抹惊讶之色。
她原本以为二皇子带她进来,是出于某种恶趣味,甚至是来看哥哥的笑话。
可万万没想到,二皇子给出的理由竟是这个……
‘他……他是因为看到我在外面担心哥哥,才特意带我进来的?’
‘他说……不愿见我那般担心,让我进来好安心些……’
‘他……他这是在……体贴我的心情吗?’
这个认知让范若若的心跳都漏了一拍,随即又飞快地跳动起来。
她偷偷抬眼,看向那个施施然坐在主位,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小事的二皇子。
他脸上依旧带着那抹什么都不太在意的慵懒笑容,但此刻在范若若眼中,这笑容似乎不再那么可恶,反而……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细心和温柔。
林轩将兄妹二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嘴角那抹笑意加深了几分,忍不住开玩笑说道:
“行了,本王知道自己很优秀,你们就别露出这幅‘痴迷’的表情~!”
一听这话,范若若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感觉这个二皇子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范闲却是撇了撇嘴,嘴里没有丝毫客气:
“见过脸皮厚的,但还没见过脸皮厚成这样的,还有脸说自己优秀~!!!”
眼见气氛变得活跃起来,林轩却从怀里掏出一个信缄,交给谢必安并吩咐道:
“去把范闲的这首《登高》,送到湖中心的那个花船去~!”
“是,殿下。”
谢必安没有多馀废话,拿着信缄转身就走。
范闲被林轩这突如其来的操作弄得一愣,疑惑道:
“你这是做什么?”
林轩这才好整以暇地转过身,摇着折扇,笑眯眯地看着范闲:
“你今晚来此,不就是为了把‘流连风月、品行不端’的名声闹得更大一些吗?光是跟楼下这些寻常姑娘们喝喝酒,传出去力度怕是不够。要闹,就闹个大的,目标自然要选最引人注目的。”
他走到窗边,用扇子指向河心那艘最为华丽的花船:
“瞧见没?那座花船的主人,司理理姑娘,可是近日京都风头最盛的花魁。此女神秘莫测,姿容绝世,京都内多少公子哥一掷千金都未能见上一面。今日只要你登上司理理的花船,保管你的大名明日定然传遍京都,效果杠杠的~!”
范闲听完,一脸无语。
‘这家伙简直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敢情损失的不是你的声誉~!’
虽然他本意也是如此,但从对方的嘴里说出来,总觉得心里膈应,忍不住阴阳怪气道:
林轩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正了正身子,一副义正言辞的模样怼了回去:
“范闲!你这是什么话?!你不妨打听打听,本王甚少来此烟花之地,更不会在这里留宿~!面前败坏我的声誉啊~!”
这时范若若也帮忙答话:
见自家妹妹开始替林轩说话,范闲顿时不妙,有些吃味的诋毁道:
“那可说不准,人家是堂堂二皇子,身份尊贵,自然不必象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一样夜宿青楼,那多失身份啊……说不定,是看中了哪位倌人,直接带回府里,或者……干脆在府内另辟一处雅居,金屋藏娇?啧啧,那才叫真正的风流,又不落人口实,对吧殿下?”
范闲本是随口一说,意在揶揄,挫挫林轩的锐气。
然而,他话音刚落,林轩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快的心虚和慌乱,虽然只有一刹那,但还是被敏锐的范闲和范若若捕捉到了。
林轩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了几分,带着一种欲盖弥彰的急切:
“范闲!你…你休得胡言乱语,凭空污人清白!本王…本王岂是那般轻薄之人!
“哦?是吗?”
范闲眼神微眯,目光死死盯着二皇子的双眼,对方越是急切,说明他越是心虚。
范若若也隐约察觉到什么,眨了眨大眼睛,看看有些激动的二皇子,心中不禁升起一个古怪的念头:
‘难道……真被哥猜中了?二殿下府上真藏了几位姑娘?’
林轩被两人那奇怪的目光盯得头皮发麻,脑中飞速运转,该怎么做才能摆脱此时的困境。
可就在这时,他突然注意到范闲的嘴角微勾,脸上浮现一抹满是阴谋的坏笑,心中顿时一紧:
可他一时间,根本想不到映射此事的好办法。
眼见范闲已经张嘴,林轩只感觉天都要塌了。
但就在这时,窗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与惊呼声,瞬间打破了包厢内诡异的气氛。
“动了!快看!司理理姑娘的花船动了!”
“天啊!花船真的靠岸了!”
“是哪位才子佳人能得理理姑娘青眼,竟让她亲自移船靠岸?”
听到这声音,林轩瞬间如蒙大赦,心中大叫一声“天助我也”,脸上立刻换上一副惊喜的神色,猛地站起身指向窗外:
“快看!范闲!你的机会来了!司理理的花船动了,定是看了你的诗,亲自来迎你了!快,我们快去岸口!”
他这话语速极快,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仿佛刚才那片刻的失态从未发生过。
说着,他也不等范闲回应,半推着还没完全反应过来的范闲,又招呼上满脸好奇的范若若,急匆匆地下了楼,朝着河畔的岸口挤去。
岸口早已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翘首以盼。
在无数道目光的聚焦下,那艘华丽的花船缓缓靠岸,船头灯笼摇曳,映照着一道婀挪曼妙的身影。
只见一名女子身着曳地长裙,裙摆上用金线绣着繁复的缠枝莲纹,在灯下流光溢彩。
她云鬓高绾,斜插一支碧玉簪,容颜绝美,肤光胜雪,一双凤眼眼波流转间,既有勾魂夺魄的媚意,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清冷与疏离。
她莲步轻移,缓缓从搭好的跳板上走下,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众人的心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