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宝粥和腊八粥有什么区别?”
上楼梯的时候,张述桐思考道。
不等路青怜说话,他又问:
“也许腊八节的八宝粥就是腊八粥?”
路青怜只是敷衍地点点头:
“对你来说,怎么理解都好。”
“什么叫对我来说,你难道不好奇吗?”
“你总是会问一些奇怪的问题,而且我今早在庙里已经喝过腊八粥了。”
“庙里还会施粥?”
“只是煮来自己喝。”
说话间他们打开房门,一股香甜的气味扑鼻而来。
“任务完成得怎么样?”老妈的声音随着粥的香气一同传来。
“圆满完成,长官。”张述桐伸出两根手指,懒懒地在脑袋旁碰了一下,虽然老妈也看不到。“先去给青怜拿瓶饮料,菜刚下锅,我这边走不开”
“好。”
他弯腰找出两双拖鞋,正要喊路青怜坐下,却见她换了拖鞋先朝着厨房走去。
油烟机的噪声中,听不到她们说了什么,片刻后路青怜点了点下巴,轻轻关上屋门,回到沙发上坐好。张述桐倒了杯可乐:
“你们在聊什么?”
“当然是问阿姨需不需要帮忙,这是最基本的礼貌。”
“我还以为你只会煮鸡蛋。”
路青怜瞥了他一眼:
“不是所有人都象你一样。”
张述桐耸耸肩:
“你先坐,我去换身衣服。”
这句话被老妈听到了又要说他失礼,所以张述桐打开了电视,将声音调大,也不管路青怜爱不爱看,快步溜进了卧室。
卧室里有件最近才添的家具,是面镜子,老妈看了意味深长地说,桐桐你是不是交女朋友了?张述桐纳闷地问为什么?
“不交女朋友这么臭美干什么?”
张述桐对此矢口否认,现在他站在镜子面前,拉下棉服的拉链,将冬日里厚重的衣服一层层脱掉。家里有暖气,算不得冷,最后他把贴身的秋衣也脱了下来。
镜子中的少年裸露着上半身,手臂与小腹已经初露肌肉的线条,这是最近锻炼的成果,张述桐看了一会,又拉开书桌的抽屉,从里面找出一瓶碘伏。
他侧过身子,看向右肩的绷带,绷带已经成了暗红色,用手按压一下,还渗着血迹,张述桐将绷带缓缓揭开,带出一层血痂,鲜血随即流过肩头,一滴滴淌在地板上。
从镜子里,能清楚地看到一道撕裂状的伤口。
他没去管地上的血迹,又拆了一块新的绷带,倒上些碘伏,深呼一口气,将绷带贴在右肩的伤口上,张述桐的眉毛猛地抽动一下,冷汗从额头上渗出,他闭上双眼,等待着疼痛一分一秒的流逝。半分钟后,他面无表情地将染血的绷带扔进垃圾桶里。
这是上一次回溯留下的伤口。
也是他在无数次回溯中,第一次留下伤口。
可张述桐甚至不清楚它是怎么产生的,等恢复意识以后,他就感到肩膀猛地一痛,那时候他的眼神真够吓人,面前的大妈也就讪讪地闭上嘴,松开了拍在他右肩的手。
张述桐起初没有放在心上,等骑着自行车回到了家中,才发现右肩的疼意非但没有减轻,相反越来越重,等脱掉衣服,鲜血已经浸湿了半个秋衣。
十九天过去了,伤口愈合得很慢,再加之他没找到时间静养,要么是锻炼要么是骑车,便一直处于结痂裂开结痂又裂开的状态。
也许是今天活动的幅度大了些,眼下它又裂开了。
张述桐咬着两根棉签,一边将创口清理干净,一边竖起耳朵听着屋外的声音,油烟机已经关上了,老妈从厨房里走出来,听上去是在陪路青怜说话,可电视机的响声将人声盖住,便听不清她们在聊什么。张述桐抓起染血的秋衣,平时他会趁老妈不注意去阳台上洗好衣服,可现在两个女人都在客厅坐着,只好再找时间。张述桐刚将衣服团在一起,有人敲了敲门。
“马上出去,妈。”张述桐咬开一截胶布,含糊道,“你们俩先聊。”
他心想待会少不了被老妈念叨几句,可门外响起的是一道清冽的嗓音:
“是我。”
…可乐在冰箱,要喝自己去拿。”
“有事找你,麻烦开下门。”
“稍等,我在换衣服。”
“张述桐同学,你最好现在就把门打开。”路青怜淡淡道,“否则那件事我就说出去了。”“说了我没穿衣服,”张述桐忙把所有证据都扔进垃圾桶,又抽张纸胡乱擦去地上的血迹,“裤子也换了,你确定”
“阿姨”
“等等!”
张述桐无奈拧开了锁,通过门板的缝隙,不等他开口,路青怜就皱起眉头:
“你真没穿衣服?”
张述桐点点头,刚想说你不如出去待会,路青怜便推开了房门。
试想一下,一个一腿能把泥人踢飞的女人,她想推开一扇门可太容易了,所以张述桐根本没去阻止。路青怜进来后便看向了他的肩膀,眉头皱得愈发深了:
“什么时候的事?”
“说这个之前,能不能先关上门?”
路青怜抱着双臂,倚在门板上:
“阿姨去洗水果了。”
张述桐这才松了口气。
“就是受了点伤,说了她又要担心。”他说着捡起地上的纸,“说吧,什么事。”
“只是觉得你行为很反常,”她用早有预料的口吻说,“果然是这样。”
“什么果然?”
“回来的路上,车子的速度比去时慢得多,而且时快时慢,就象右手抽了筋,等回家后你又立刻去了卧室。”路青怜想了想,“顺带一提,你什么时候在女生面前在意过形象了?我很早就说过,你演技很差。”张述桐心说是没你演技好,他干脆不再说话,对着镜子将绑带敷在肩膀上。
这个位置最麻烦的地方在于不好固定,他需要用下巴夹着绷带,像骑车接电话那样一点点将胶布贴好。张述桐摸向提前贴在桌子上的胶布,却摸了个空。
“坐好。”
“我自己可以。”张述桐下意识缩了缩肩膀,“话说你能不能先出去?”
路青怜却不接他的话,只是拆开一包绷带,微微无奈道:
“你又在想什么,动作快一点,这个位置很容易化脓。”
“都说了不用…”
“既然你今天是和我出去的,那受了伤就有我一份责任。”
张述桐只好坐在床边,感到那双冰凉的手贴在皮肤上,尽管不是第一次了,还是让人下意识打个寒颤。“怎么弄的?”路青怜在身后问。
“锻炼身体的时候拉伤了。”
路青怜用棉棒按着他的伤口:
“这是外伤。”
“也可能是那次被你打的?”
话没说完,张述桐就吸了口凉气,路青怜竟然又将创口清理了一遍,很难说是不是故意的。“你最近越来越轻浮了,张述桐同学,我是在和你聊正事。”
“其实是骑车摔倒了。”路青怜当然没打自己,张述桐嘀咕道,“而且不是你先拿它当把柄威胁我的,都说了那次不是故意的,就当我刚睡醒有点激动。”
“你上次用的借口是没钓到鱼。”
“它们俩不分彼此。”
“上上次的借口是又做了个梦。”
张述桐看着天花板:
“可能这些原因都有吧。”
“所以,到底是什么梦?”
“你确定要听?”
“你最好少说些没用的话。”路青怜头疼道。
“告诉你好了,是个噩梦。”张述桐回过头,看着路青怜的眸子,缓缓开口道,“或者说很恐怖的梦,在那个世界里”
路青怜精致的脸也跟着一肃。
“没有嫩牛五方。”
路青怜面无表情地抽出了第三根棉棒。
“不是说了吗,梦到青蛇庙被拆了。”张述桐赶紧说,“然后就发生了很邪门的事,忽然全身一疼,耳朵嘴巴鼻子都开始流血,梦就醒了。”
“只有这些?”
“嗯,我还以为是诅咒之类的,但当时问过你,你又说没有头绪。”
“我是不是说过,你演技很差?”
“真的,”张述桐强调道,“你最好重视一点。”
可路青怜仿佛失去了询问的兴趣,她甚至没有用胶布,而是将绷带打了个整齐的结,便起身出了卧室。张述桐也站起身,微微活动一下肩膀,比用胶布方便很多。他暗叹口气,默默穿上秋衣,跟着出了房门。
那条时间线之所以会成那样,也许就是元旦后的自己说得太多了。
事到如今,他还是没想好该给这条线取什么名字,这一次回溯和织女线相似,他的意识模糊了一瞬,又去往了那处如梦境般的空间,无天、无地、无人,只有一片黑暗。
不等张述桐回神,他全身的汗毛便竖了起来,仿佛身后还藏着什么东西,他这次有了预料,随即回过头,可刚做出这个动作,梦境便破碎了。
张述桐走到餐厅的时候,老妈已经将菜摆上了桌子,卫生间里传来哗啦的水声,是路青怜在洗手,她的洁癖确实很严重,不过摸了自己肩膀一下。张述桐刚坐下,老妈就说:
“去洗手。”
再次回到饭桌前,张述桐拿起筷子,朝一根青椒丝伸去,可夹了几次都没有夹住,老妈奇怪道:“我差点没发现,你怎么换成左手了?”
“愿”
“他最近在练习用左手。”路青怜漫不经心地夹了一口米饭。
“这样,左撇子比较聪明,”老妈赞同道,“儿子你最近是有点笨了。”
这个月的月考,尽管抽出时间复习,张述桐还是退步了八名,堪堪摸到年级前十的门坎,老妈突发奇想:
“要不要请青怜给你补课就按市里的价格算,一定比一般的家教教得好。”
“不用。”
“好的。”
路青怜又淡淡地补充道:
“不过收钱就不用了。”
“那太好了。”老妈笑眯眯说,“要不要喝瓶酒庆祝一下?”
他想也没想地拒绝道:
“不喝。”
“青怜呢?”
“谢谢阿姨,我不喝酒。”
“算你们过关。”
居然是陷阱。
老妈又问期中考试是不是快要到了,张述桐算了一下,离寒假还剩一个星期多点,时间过得很快,让他总有种紧迫感。
今天是腊八节,其实张述桐一直不知道这个节日是庆祝什么,每人面前放了碗腊八粥,老妈举起碗,和他们象征性地碰了碰,还有老家的奶奶寄来的腊八蒜。
“来尝尝,述桐他奶奶手艺很好。”
不等路青怜婉拒,张述桐就给她倒出两瓣:
“刚才的事多谢咯。”
刚才消毒下手太重,还你的。
张述桐是这个意思。
洁癖的人肯定不爱吃蒜。
路青怜也看了他一眼。
张述桐又好心给她倒了两瓣。
“阿姨,元旦那天”
“妈,她不吃蒜,还是别劝了。”
“元旦怎么了?”老妈好奇道,“不是去埋什么时空胶囊了吗?”
“是埋了。”张述桐挤出一个笑,“那天没有喊她,她有点不高兴。”
怎么又有个把柄落她手上了
一顿饭吃得心惊胆战。老妈又问了些学校里发生的事,其实没什么好聊的,这段时间他光在外面跑,一星期就要出去给摩托车加一次油。不久后两人站在楼梯口,聊起一些正事。
“那个男人之后有没有联系过你?”
“没有。”
“车牌号呢?”
“找人查了,后来发现是假牌,离港口不远的位置发现的。”
“你确定庙被拆的时候,雕像没有被打碎?”路青怜却问。
“确定。”
“蛇眼也是黯淡的?”
“嗯。”
“我知道了。”
因为肩膀受了伤,张述桐没准备骑车,只是把自行车钥匙递给她,路青怜却以不方便拒绝了。回到家的时候,老妈在收拾着碗筷:
“你们俩最近在一起的时间好频繁。”
“学校里有些事情。”张述桐只想回卧室毁尸灭迹。
“你和青怜处得怎么样?”
“还是那样吧。”张述桐心不在焉地说道,“朋友。”
“你最好是交朋友。”老妈意味深长道,“从前担心你交不到朋友,现在又觉得你朋友太多,这样下去可不太好。”
“怎么了?”
“你另一个好朋友,顾秋绵,她爸爸周五的时候跟我提起你了,说喊你去家里吃顿饭,你怎么一直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