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这里找什么呢,学长?”
“证据。”
“证据?”
“路青怜失忆的证据。”张述桐拿着一根木棍,在草丛里来回翻腾。
“这还能有证据?”
“怎么说呢,首先要确定她是真的失忆了。”张述桐站起身子,“走了,现在只差小满那里了,估计晚上就能真相大白。”
“她也能帮上忙?”徐芷若诧异道。
“身体虽然是小孩,头脑却比大人灵活,你不看柯南啊学妹。”
“又是一个被柯南毒害的。”徐芷若捂住脸,“对了,晚上你少喝点啊。”
张述桐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表示知道。
很不幸的是他们晚上又有个酒局,主宾是当地城建局的处长,需要他这个经理亲自作陪,张述桐偶尔会想,怪不得父母放弃了省城的安逸生活跑来小岛上,也许就是烦这些应酬,他降下一点窗户,车子轰轰烈烈地向岛上唯一的五星级酒店开去,也是顾秋绵家的企业。
到达时夜色已经降临,车子刚停到门口,就有门童上前打开车门,张述桐走过铺着红毯的旋转门,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远远地和一个陌生男人问好,进门前徐芷若已经嘱咐过了,那就是此行的贵客,大家先寒喧几句,处长本想介绍一下同行的下属,张述桐却毫无阻碍地叫出对方的名字,这位是某科长,那位是某主任,都是徐芷若提前做好的功课。
处长大笑着说年轻有为啊张经理,对他的仔细很是满意,又说我和你们顾总私交不错,他也很看好你这个年轻人。这里的顾总自然是顾父,张述桐心说小顾总还经常对自己不满意呢,何德何能摆平大顾总,他谦虚几句,引着诸位客人朝包间走去。
现在他差不多适应自己的身份了,刚端起酒杯,徐芷若就小声问用不用我帮你挡酒?张述桐摇摇头让她好好坐着,事到如今,他发现这条时间在线的自己酒量不错。
酒过三巡,众人起了醉意,有人指着徐芷若说忘了还有个小美女,来来来和叔叔喝一杯,趁着今天有兴致,处长都喝了,不喝就是不给面子啊。
张述桐转过头的时候,正好看到徐芷若下意识朝自己看来,她听了那句话刚刚一缩肩膀,一如当年。张述桐掏出手机,告了句歉,出了包间,等回来的时候脸色沉重得快要滴下水。
“怎么了?”
安静下来的包间里,处长率先开口。
“手下的人和钉子户那边起了些冲突。”他挥挥手地吩咐道,“徐经理。”
“在。”
“别吃了,你现在立马过去一趟,务必控制住场面。”
等徐芷若匆匆走出包间,张述桐又笑笑说:
“让各位见笑了。”
气氛一时间僵住了,有人忙站起来打圆场,张述桐回了位置,接下来就剩他自己孤军奋战,有点象一叶孤舟抵抗着四面八方涌来的潮水。
他不知道喝了多少杯酒,也许是被人故意灌的,也许不是,反正他也记不清了,一直到张述桐站在酒店门口,将客人送上了车,才深深吸了口气。
夜彻底黑了,灯火成片地亮了起来,宛如置身于一座巨大的宫殿。
好吧好吧,还是错误估计了自己的酒量,张述桐压抑住胃部的翻涌。
“客人走的时候不是很高兴啊。”徐芷若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递给他一瓶水。
“正常吧,毕竟扫了人家的兴。”
“其实你做的太明显了。”
张述桐将手抄进兜里,正好摸到了那张名片,他拿出来在眼前晃了晃,曲指一弹,看着卡片旋转着消失在夜色中。
“连下属都保护不了,这个部长岂不是白当了。”
“你是真喝断片了学长,我们俩是平级啊。”徐芷若吐槽了一句,又小声说,“不过谁让你是部长呢,听你的咯。”
“小满回来了?”
“马上,我喊司机?”
“不用,在车里坐会吧,对了,顾秋绵下没下飞机?”
“要到八点钟呢。”
张述桐靠在柔软的座椅上,解开了衬衣的第一颗纽扣,它中午洒上了咖啡,晚上又沾满了刺鼻的酒气,他看着车子的顶棚,自言自语道:
“其实现在这个部长也蛮失败的。”
“为什么?”徐芷若回过头。
“你想啊,人家说我年轻有为,只有我自己知道这个职位是怎么来的,拆迁的事没谈下来,很多事情都没弄清楚。”
张述桐想了想:
“看上去象个成功人士,没有比这一次更一头雾水的了。”
他把手表和领带都摘下来:
“这些也都是顾总买的吧。”
“不是啊。”谁知徐芷若脱口而出。
“不是?”
张述桐暗道还有谁舍得给自己花这么多钱,徐芷若却说:
“这块表是你自己买的。”
“我买的?”
“嗯,生日礼物,自己送自己的,我和孟组长陪你去的。”
张述桐一愣:
“我哪来的这么多钱?”
“你平时蛮厉害的,怎么一喝酒就变糊涂?”徐芷若无奈道,“话说回来,你为什么不能有这么多钱?张述桐有些懵,只听徐芷若继续道:
“钱对你来说完全是小意思吧学长,港城的高材生,回来随时可以走人才引进政策,不想回家乡去红圈律所都可以,哦,据说你和孟组长刚上大学的时候就挣了第一桶金,意气风发的不得了,你怎么老觉得自己是吃软饭的?咳咳,虽然吃顾总的软饭不丢人。”
“你是说,”张述桐低头打量着这身价格不菲的行头,“这些都是我自己买的?”
“是啊,谁不知道你张述桐张学长,小满入学典礼的时候校长还把你当榜样拉出来表扬呢,据说每年都要说一次。”
“这样我好象记不清了。”
“有时候抱怨归抱怨,其实学长你一直算我半个偶象。”
这话张述桐听得都有些脸红,徐芷若却若无其事地说:
“就挑我记得的说,像学生时代,学习好人长得帅,其实这种优等生没什么稀罕的,但学长你和别人不太一样吧,有一次我们上着课,忽然警笛声响起来,你拉开警车就走了,虽然动作很拉风,但大家还以为你落网了,结果下周一升旗仪式上就在全校表扬了,张述桐同学收到了来自某某某的感谢或者表扬,小到找到被拐卖的小孩,大到制服通辑犯,哇,你家里的锦旗都快和邮票一样多了。”
“看来还是没摆脱那个能力啊。”张述桐小声说。
“什么?”
“没什么,我就是有点好奇,咱们岛上哪来的通辑犯?”张述桐越听越觉得是徐芷若随口编的。“高中,市里。”
“原来我真是你学长?”
张述桐打量着这个小学妹。
“如果你能戒掉酒的话,那你就是我完整的偶象了学长。”徐芷若怨念满满,“还有我中考那年,按说去市里上学不太可能的,还是你帮的我。”
“我帮你?”张述桐奇怪道,“那顾秋绵干什么去了?”
“有时候青春期女生的心思很奇怪喽,你想,上学的时候我老是说她是大小姐我是小秘书,但这种玩笑开开也就罢了,总不能真的赖上人家,显得我和秋绵交朋友是图她家里钱似的,再说我们不是一届,虽然秋绵问过我,但我就是憋着不说,现在想想够傻的,可当年就是很认真地觉得,平时吃人家一顿饭也就罢了,这么重要的事怎么能麻烦她,可是啊,我其实很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的。”
徐芷若转过身子,趴在副驾驶的座椅上,黑暗里她的眼睛像小鹿一样闪着光:
“小满为什么让我大姑带,她是单亲家庭啦,很不容易,我爸时不时帮衬一下,想去市里上学很难的,可那时候我觉得这就是人生头等大事,一边在心里纠结得不得了,一边怎么都开不了口,有时候想着想着就偷偷哭出来,觉得前途好灰暗啊,我从前有个姐姐就是这样,在县里上着上着就辍学了,然后回来找了家美甲店上班偏题了,但就是你那年回到岛上,正好碰到我坐在礼堂里发呆,你问我说,想不想去岛外看看,我记得很清楚,那时候我整个人都呆住了,说不出话,光知道点头,然后你帮我把那些麻烦解决了,你知不知道你可是不小心把一个女孩子弄哭了。”
“那可真是抱歉。”张述桐汗颜。
“虽然最后秋绵也帮了很多忙,可有句话我一直都想和你说,谢谢了,学长。没有你这个部长也没我这个经理。”她小声说。
张述桐却想到了野狗在线的经历,他笑笑说:
“放心,没我这个学长你未来也会很厉害的。”
“虽然还是当秘书。”
张述桐又补充道。
“喂喂,这是骂我呢还是骂我呢?”
“出去走走吧。”
张述桐推开车门,酒店就建在中午那条商业街里,整条街上所有的路灯都点亮了,居然也是狐狸的脑袋,灯光一直蔓延到街的尽头。
如今整条街上人满为患,好象整座岛的光亮与热闹都集中在了这里。
徐芷若买了个狐狸的头饰戴在头上,忽然叹道:
“有时候觉得青春也无处安放了,前些年想回学校看看,才发现校园已经翻修了一遍,比市里的中学都夸张。”
张述桐漫不经心地走着,本想出来醒酒,谁知越走越晕。
这时徐芷若打开手机:
“小满回来了。”
“那正好回去。”
行驶的轿车里,张述桐看了眼时间,已经是八点出头,真不该喝这么多酒的,现在他呼吸间都喷洒着酒气,原本张述桐觉得自己没醉,可他吹完冷风再回到开着暖风的车厢里,忽然觉得意识都开始模糊了。他有些晕车,干脆打开手机,拨通一个号码,张述桐闭上眼,听到电话另一头的背景音有些嘈闹,尽是匆匆的脚步,似乎是刚下飞机行走在廊桥内部,二十三岁的顾秋绵边走边问:
“说吧,干嘛啊?”
她声音不象少女时那样脆生生的,却总透着股骄傲的意味。
“哦,就是有点想你了”
张述桐醉醺醺地说完,等了两秒,又纳闷地指着手机:
“信号不好吗,她怎么不说话了?”
“顾秋绵?”张述桐又问,“喂,能听到吗?”
徐芷若却一把抢过手机:
“挂了顾总,他喝多了别给他一般见识,在车上。”
张述桐心说我给顾总打电话你个秘书插什么手,难不成顾秋绵也失忆了?却见徐芷若又开始拼命对着司机使眼色,张述桐才想起来,这个司机是安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好象涉及到什么权力斗争,绝不能把老同学的关系说漏嘴,他下意识觉得不妙,徐芷若也打哈哈道张经理你怎么没大没小的,再骚扰顾总小心被开除
“张经理,你还是露馅了。”司机却猛踩一脚刹车,冷笑连连。
“你”
“看来以后该改口叫姑爷了。”男人忽然说。
张述桐呆了一下,看向徐芷若:
“权力斗争呢?”
“谁敢和大小姐争?”男人挠挠头,“经理,哦不,姑爷我就是来看看你们走到哪一步了,老板娘那边都等着急了,姑爷?”
他回头一看,却见姑爷正趴在车窗上干呕。
“那啥,我开慢点”
“你敢说出去就完了,”徐芷若恶狠狠地威胁道,她又哭丧着脸重新拨通电话,“喂,秋绵,这下真的瞒不住了,学长?学长晕车了,我回头再给你说吧”
最终车子停在了小区门口,张述桐迷糊地睁开眼,隔着车窗,名叫小满的少女正和三个朋友等在那里。小满走到车前,不情愿地伸出手:
“喏,路姐姐的毛衣,我们废了好大的劲才偷出来的。”
张述桐酒都惊醒了一半,让你拿个贴身物品出来谁让你拿毛衣了?不过幸好没拿更贴身的东西,他松了囗气:
“辛苦你们了。”
“说好的事可别忘了。”
“我和她是同学,怎么会害她,再说我也打不过。”
“羞羞脸哦。”
“打不过你路姐姐又不是丢人的事。”
张述桐耸耸肩:
“先回去吧,搞定了我会打电话。”
“真的不用我们在这里了?”徐芷若不放心道。
“嗯,你不是说了今晚还要回家一趟,替我和徐老师问个好。”
张述桐看着徐芷若拉着小满上了轿车,汽车发动之际,半个降下的车窗里,她垂下眼帘:
“学长,其实我刚才出包间的时候,给孟组长打了个电话,我才知道我也被你骗了。”
“骗?”
“这次的拆迁方案根本不是你临危受命,甚至不是你主动争取的,而是你主动策划的,方案书是你写的,人数是你定的,城建局那边是你协调的,整个计划是你跑去老总办公室待了一会就在晨会上宣布的…其实当年我在礼堂看见你的时候就明白的,你好象对那句话特别地执着,哪怕换了别人也会毫不尤豫地伸出援手。”
“哪句?”
“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她顿了顿:
“学长,当年你对我说的那些话”
徐芷若抬起头:
“其实很早就想对另一个人说了吧。”
张述桐轻轻点了点头。
汽车在寒夜里远去了,他看着寂聊的夜空,这里还是和当年一样,没怎么开发过,依然是一片荒凉的野地,张述桐回过身子,看向小区的大门,七年前他住在这里,七年后他们一家早已从岛上搬走,物是人非,可还有些事情没有变。
那条蛇还没有搬家,他捡起了傍晚扔在这里的树枝,手感也和七年前一样。
张述桐蹲下身子,用树枝戳了戳一个土洞,静待片刻,一条青色的蛇探出脑袋。
毛衣在蛇吻上晃了晃,那条蛇应激般地张开嘴,张述桐静静地打量着这一幕,早有预料地向旁边一躲。而后一个人坐在路牙石上。
到底是撒谎,还是失忆,很快就可以知道了。
他撑着额头看着头顶昏暗的路灯,水泥路面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这是一段不知道走过多少遍的路,距离那座山不会太远。
等快被寒风吹僵了身子,张述桐看到了那道脚步飞快的身影。
身影的主人有双修长的腿,因此走得也快。
此时她面色冷厉地停住脚步:
“张经理,你在这里干什么。”
“路小姐,”张述桐挥挥手,“你还是和从前一样”
他这样说着,却看到路青怜越走越快,张述桐心说难道是老同学见面太过激动,可不等他开口,路青怜已经面若寒霜地来到了面前。
张述桐刚抬起头,突然感到后颈一痛,很干脆地失去了意识。
再睁开眼的时候,象是宿醉,脑袋疼得厉害,张述桐艰难地撑开眼皮,却发现身上并不算冷,反而暖烘烘的,原来他在一座熄着灯的房间里,身下坐着把椅子。
张述桐对这座房间也不算陌生,这是青蛇庙的偏殿。
怎么就晕过去了
他嘀咕着想要站起身,却没有成功。
张述桐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双手被反绑在椅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