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苹果,吃吗?”
张述桐虚弱地张开嘴。
“吃你个头。”老妈把手收回来,朝他瞪眼,“给青怜也不给你。”
“那你多喂她点。”他小声嘀咕了一句。
这是一天中的下午,医院的观察间内,张述桐故地重游。
从救护车赶到,再到被送进医院,已经过去数个小时了。
现场的画面一度很混乱,清逸崩溃于在电话里喊了半天都没人理他,医护人员崩溃于接到电话有人溺水、结果刚赶到现场对方就自个划着船回来了,张述桐崩溃于一到医院老妈就怒气冲冲从天而降,老妈则崩溃于自家小崽子一声不吭地跑去潜水,还拉了个女同学。
2012年12月30日,让人崩溃的一个下午,以至于张述桐没空和路青怜说一句话。
“你怎么好意思喊着女同学去的?”老妈拿苹果当锤子,在他头上不停地砸,“你能耐了啊你,还一声不响地跑去市里租了身潜水服,哦,还有气垫船,这次是下水,下次你是不是就该上天了?”张述桐能说什么呢,其实是她想去自己才跟着的?
“”
“再说抱歉直接打死。”老妈目露凶光。
张述桐乖乖闭嘴。
“还有摩托车,你怎么给我保证的?我把钥匙留下来就是让你这样用的?”谁知老妈越说越上火,“以后你别再想摸车了,坐11路吧。”
十一路自然是两条腿,别吧,张述桐心说,短时间内真不想跑了。
他干脆睁眼看向天花板,是挨打立正的意思,老妈知道怎么对付他,他也知道什么招数对付老妈最管用,算喽,张述桐又想,这个结果还不错,挨一顿骂算不了什么,他和路青怜上岸时悄悄把狐狸雕像藏在草丛里,真正知道他们在做什么的人很少。
“你还睡觉?”谁知这次的招数不管用,老妈气呼呼说,“来到医院就开始睡,都一下午了!”“不睡了。”张述桐撑起身子,“路青怜呢?”
“隔壁屋,我刚去看过,人家睡得正香呢。”
“我过去看看。”
张述桐踏上拖鞋,他现在状态还好,毕竞不是受伤,除了挨冻后有点头疼,张述桐轻轻推开隔壁的房门,路青怜早已换了一身病号服,宽松的领口中甚至能看到她精致的锁骨,她头发也不是潜水时的团子状,而是如瀑般压在身下。
张述桐走到床边,却突然有点心虚了。
路青怜知不知道梦里的事?不知道还好,可要是知道
“路青怜同学,你还蛮可爱的。”
“路青怜同学,我小学是游泳亚军。”
“路青怜同学,想哭就哭吧”
明明她还没醒,张述桐身上的汗毛已经竖了起来。
“张述桐同学。”
有人睁开了眼。
“原来你醒了啊。”张述桐小声说,“感觉现在怎么样?”
“有些头疼。”
“没发烧就好。”张述桐拉过一张椅子,“对了,其实那只狐狸”
“你准备去取?”路青怜打断道。
“呃,没有,过几天再说吧,我是说那只狐狸挺诡异的,你还记不记得你昏迷之后”
“什么?”
“做了个梦?”
“你又在说什么。”她沉思道,“梦?”
“嗯,其实我被拉进一个噩梦里了,”张述桐斟酌道,“我估计当年那群大学生也是这样,如果不挣脱出来的话,估计一辈子都会留在梦里。”
“做梦吗。对你来说应该很常见。”她的声音有些虚弱,但还是维持着平淡的口吻。
“这次真的是做梦,那只狐狸的能力。”张述桐只好强调。
“是吗。”
路青怜合上了眼睛,她就是这么一个好奇心接近于无的女人,张述桐一时间也分不清她是睡着了还是累了。
她微阖眼帘的样子美极了,那双桃花眼眯成一条缝,挺翘的鼻子,小巧的粉唇,气质也没有清醒时那么张述桐听着她浅浅的呼吸声,不知怎么彻底放松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一道清冽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麻烦让我休息一会。”
张述桐才意识到把梦里养成的习惯带了回来。
“那你先睡。”
他出了房门,掐了下脸,真的醒来了,只有自己带着梦境的记忆,路青怜还是和昏迷前一样,她不记得梦里的事,让张述桐说不出是庆幸还是别的什么。
还有蛮多事情在身后追他,张述桐拿了手机,先给清逸报了个平安,老妈已经把东西收拾好了,他不解其意,被赏了个白眼:
“我先回家一趟,把你俩的衣服拿回来,你还想穿着潜水服回去?”
张述桐目送她走远,靠在走廊的墙上,一点点滑落下来。
终于结束了。
他撑着额头呼出口气。
实际上现在脑袋疼得快要造反,也许是梦里的状态都带到了现实中,可事情还不算完,怎么处理那只狐狸也是件难事,防不胜防。
还有就是大学生沉船事件,一些从前想不通的关节差不多想通了,比如为什么人越少越安全,他只是入了路青怜的梦,到最后才确定火车是离开梦境的信道,可要是一群人被拖进梦里呢,是几个人的记忆拼接起来的梦境、还是一个套一个的连环梦?
梦是人潜意识的体现,也许换了一个人,离开梦境的象征就不是火车而是其他什么,对了,老宋那里也要解释几句,算对那段往事画上一个句号。
而他明天甚至还要上学,晚上还有个话剧要演,虽然这种状态完全可以推掉,可现在再找人已经晚了。最后他摸了摸自己的嘴,似乎还残留着路青怜掌心冰凉的触感,比人工呼吸的时候对方突然醒了更尴尬,所以他们谁也没有提这件事,算是小小的心照不宣。
张述桐躺在床上,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
所以他就没看到自己走后不久,有查房的护士敲开了隔壁房间的门。
房间里的女孩躺在床上,是一副恬静的睡颜:
“醒醒,吃药”
护士这么说着,忽然一愣,打开门的那一瞬间,少女就已经睁开了眼,似乎在熟睡时也没有卸下过防备,她的眼神平静,却让人莫名感到一阵凉意,护士回过神来:
“就是喊你吃药,没事,你不用坐起来,躺着就行”
可她还是坚持坐起身子,轻声说:
“谢谢。”
一直到护士出了房门,少女才躺回床上,沉沉合上眼帘。
再睁开眼时,天色黑了下去。
他坐起身看着窗外,无数盏灯亮起,张述桐摸了下额头,居然有些烫。
搞什么,不就是在水里游了一圈吗
张述桐腹诽,老妈不在这里,床头放着晚饭和衣服,也不知道路青怜怎么样,他摸着黑下了床,打开隔壁的房门,路青怜仍闭着眼,这次她真的睡着了,睡相却不如想象中安稳。
张述桐忘了听谁说过,一个人的睡姿最可以反应她的内心,路青怜将被子一直拉到了下巴,医院的被子不算长,她半边白淅的脚掌都露在外面,或许是这个原因,在睡梦中她微微蹙着眉毛。
张述桐帮忙拉了下被角,回头望到路青怜冷冷的视线。
“发烧了,头有点昏。”张述桐随即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很不妥。
路青怜再度合上眼帘,用鼻音做出了回应,她把脚往被窝里缩了一下,仿佛下了逐客令。
张述桐将一个保温桶放在床头:
“衣服也放这里了,我回家有点事,晚上再来。”
说完他不管路青怜听没听到,直接出了观察间。
张述桐换上厚厚的外套,又拿起铝箔的药板,推门而去,他在走廊上的护士站停下脚步,拿起水壶倒了杯水,将嘴里的感冒药送了下去,张述桐轻轻一投,当纸杯轻盈地落进垃圾桶的时候,他已经迈下了第一级台阶。
出了医院大门,夜色里有人等他。
“折腾得够呛。”清逸说。
“噩梦,能顺利出来就不错了。”他坐上自行车的后座,声音闷闷的,“东西带来了吗?”“嗯。”清逸指了指车筐里的鱼竿,“用鱼线套上,不用手接触应该没问题。”
“最好是这样。”
他们再度骑车朝禁区赶去。
很快车子停稳,手电的光远远照到了藏在草丛里的狐狸雕像。
清逸跃跃欲试,张述桐连忙拦住他:
“我来吧,真出事了你记得在梦里找找摩托车。”
这是句玩笑话,因为张述桐蹲下身子,发觉狐狸和船上时不一样了,说不出哪里不一样,在船上时每次看向它都有种阴冷的感觉,也许是心理作用,也许不是,眼下这只是一座普通的石象。
“可惜是噩梦,不然我真想用它看看哥斯拉。”清逸嘀咕道。
打败哥斯拉才能脱离梦境吗?张述桐忽然庆幸没和清逸一起下水。
他刚要说话,那股阴冷的感觉再次袭上后背。
“我好象明白了,”张述桐站起身,若有所思,“捂住眼睛捂住嘴,原来是这个意思。”
“怎么了?”
“能力恢复的间隔吧。那只悲伤狐狸,要隔很久才能用第二次,但每只狐狸是不同的。”张述桐解释道,“象那群大学生,一定是被拖入一次噩梦才意识到狐狸有问题,他们以为安全了,准备把狐狸丢掉,但在船上的时候又出了意外。”
“你是说隔的时间太短,只有几天?”清逸恍然。
“嗯。”张述桐想了想,“说不定这只狐狸的能力只是看着它,或者在它面前说话就能逐渐恢复呢?等你哪天不小心摸到它,就”
两人都有些心有馀悸。
“可述桐你是怎么推测出来它在恢复的?”
“你不觉得身上冷吗,看到它的时候?”
“没有吧。”清逸纳闷道,“不如说这种天气在室外就会冷算了,太邪门了,还是赶紧把它弄走吧。”
清逸飞快打了个绳结,将狐狸提了起来,扔在自行车的车框里,直到来到了“基地”,他们将惊惧狐狸的雕像藏在一个角落,又找了一块黑布蒙住,才敢开口说话。
“接下来呢,送你回家?”清逸问。
“我先回医院一趟,不然待会我妈知道了又要念叨,”张述桐看了眼表,“现在还有没有卖牛肉棒的地方?”
“你什么时候喜欢吃这个了?”
“男人的使命?”张述桐问。
“遵守承诺。”清逸即答。
“其实是我有点饿。”
不久后他提着一袋牛肉棒上了楼梯,等推开观察间的门的时候,却发现床上已经空了,被子和病号服被整齐地叠在床头,仿佛这里没有人来过。
张述桐立刻向护士站跑去,一个陌生的护士抬起头:
“那个姑娘已经走了,她托我告诉你,“她还有事,先回去了,谢谢阿姨。’”
张述桐一愣,随即转头望向窗外,路灯发微弱的光,街道上走着零散的行人,却没有那道熟悉的背影:“什么时候?”
“早走了,你刚下楼不久,对了,她还捎了句话给你,”护士又说,“剩下的事她会处理,发烧了最好躺在床上,不要乱跑。”
说完护士笑了一下:
“我怎么觉得她就是看你发烧了不想让你担心才走的,你俩才多大,什么事啊说得这么郑重,给姐姐说说听?”
泥人算不算郑重?
他自然不可能把这句话说出口,便道了声谢下了楼梯,梦里过了很久,现实却只是一瞬,他差点以为能去开庆功宴了,可对有的人来说这是结束,对有的人而言只是途经的站点。
他才想起现实中的时间也是元旦将至。
早知道就在病床上躺着,不该出去吹冷风,其实狐狸等到明天再回收也没什么,张述桐病恹恹地想,因为他的头疼又加重了。
他坐在车子的副驾驶,拆开了一袋牛肉棒嚼着,可能是没买到当年的原版,也可能原版就不好吃,肉质太柴,味精太重,所以老妈打掉他的手:
“你现在少吃零食,我回家煮点粥给你喝,还有,青怜怎么突然就回去了?”
“不知道吧…”
“我还想拉她回家里吃饭呢。”老妈遗撼道,“你也不知道主动喊喊人家。”
张述桐刚将车窗打开一条缝隙,又被她拍了一下:
“还敢吹风?”
一路无话。
他缓缓推开防盗门,象是刚完成一次长途的旅行,浑身却只有疲惫,看得出老妈回家时很急,连桌子上的垃圾都没有收,张述桐把那两个空了的红牛易拉罐扫进垃圾桶里,在沙发上发呆。
老妈又喊:
“回床上躺着,明天我给你请个假,别去上课了。”
“还好,又没受伤,怎么不能去上学。”张述桐下意识说,他去抽屉里翻了些药出来,板蓝根加小柴胡的混合体,据说是神药,他咕咚咕咚喝了药回到床上,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12月31日在不知不觉中到来了。
上午十点,张述桐昏昏沉沉地睁开眼,摸了下自己的额头,果然起晚了。
“惨了惨了。”他拿起手机,就看到这样一句话,是若萍发的,“怎么你也发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