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矮人抱怨过赵雯的牢房比“波恩的下水道都臭”，他以为那是打比方，没曾想竟是经验之谈。波恩建在旧帝国城市遗址之上，这份遗产不仅包括了城中保留至今的斗兽场和公共浴室，还有一整套下水道体系。邓肯告诉迪恩，像监狱这样的半地下建筑最依赖下水道来排出废物。
站在很可能是几百号犯人的入厕专用信道正下方，矮人给佣兵好好上了堂历史课。也许是看见了迪恩的表情，邓肯安慰他：“上次已经挖过了，跟关押尖耳朵的牢房也就差了一堵墙。”
上次？那上上次呢？谁知道邓肯这帮人策划了多久，又告诉了自己多少。事到如今，他已不可能再假装事不关己了。
托矮人的福，他这种无名之辈竟然要帮伯爵家长子从老爹手中夺权。其实不用他也行，有赵雯就够了。身为法师的赵雯能证明同行与伯爵大人干的一系列异端勾当，光召唤恶魔一条，判十次绝罚都没问题。
赵雯能被营救是因为有“价值”，而迪恩能活着喘气，纯粹是邓肯的一念之善。否则的话，那天晚上邓肯一言不发即可。赵雯都被折磨成这样，杀个外地闲汉又算得了什么。
越这么想，他就越觉得自己欠矮人的。欠的太多，足够闭上嘴老老实实去钻粪坑。
两人沿着排废物的信道爬上来释放了赵雯，恶臭是他们遇到的唯一障碍。看来女巫的名头实在太大，守卫连下来巡视的胆子都没有。
“圈套？”矮人对迪恩的担心嗤之以鼻，“你是没看见我们为了打通这条渠道花了多长时间。”
对啊，迪恩想起来了，女矮人戴娜和邓肯确实提过某个倒楣法师的故事。
“有时间在这里废话不如赶快下去，等着接尖耳朵。”矮人往赵雯腰上缠起了绳子，被捆的人闭着眼睛躺在地板上动都不动，再晚来一天精灵也会成为没能来得及的那个。
陷阱不陷阱的，波恩的法师想杀赵雯可是真心实意，半点都不掺假。迪恩率先滑下去，回到了爬上来的地方。矮人拽着绳子从上面往下放赵雯，动作轻柔看不出来有对“尖耳朵”的嫌弃。迪恩接住精灵，把她抱进了停在下水道的驳船。驳船因为多出的重量在臭水中摇晃了很久，等邓肯跳上船更是差点倾复。
即便这么折腾，赵雯都没反应。
“她这个样子恐怕不能去伯爵那儿作证，至少现在不能。”迪恩伸手按着赵雯的脖子，摸出的脉搏微乎其微。
“还用你说？”矮人撑起船上放的木棍，推着驳船滑向远处。
臭水沟没能帮他们走很远，堆积在其中的垃圾实在太多，留出的缝隙并不足以让驳船通过。两人被迫步行，这虽然在计划当中，可当走出了邓肯熟悉的地盘踏进通外城外的局域时，迪恩发现邓肯常常需要停下来看刻在墙上的标记。在这之前，矮人可是一步都不停的。
波恩是座大城，被废弃不用的古代下水道规模亦是不小。在前面举火把开路的矮人走得直喘粗气，迪恩已经从抱改为把赵雯扛上肩。佣兵不止一次听矮人说“快到了”，可走过拐角又会有新的长廊在等。
有时候污水没有那么深，两边有较高的台阶能供通行。可有的时候污水淹没了台阶，就不得不在及腰深的泥水里挣扎前进。对迪恩是及腰，对于邓肯则是到了下巴，甚至更糟。赵雯挂在肩上头和手都随着迪恩的动作晃，象是死了，迪恩随时要注意别把精灵给埋进污水里。
走在前的邓肯一不小心往下滑，被迪恩眼疾手快抓住衣领。
“谢……”邓肯张嘴道谢，结果灌进了口污水。
“妈的！溶炉之神莫德尔的胡须啊！”吐完了嘴里的秽物，邓肯用一连串咒骂来缓解心情。
迪恩正想催促矮人快点往前走，却感觉到有个滑溜溜的东西擦过了脚，沿腿往上爬，一圈一圈从小腿绕到了大腿，然后是腰。
“邓肯，邓肯……”情急之下，迪恩顾不上“火炉大师”的尊称。
“怎么了？我发誓这鬼地方真……”矮人骂骂咧咧回过头，立刻和他一样呆住了。
看邓肯的表情迪恩就知道缠着自己的恐怕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想腾出手去拿小刀，但骼膊早被牢牢捆住。
腥臭的味道压过污水沟飘进了鼻子里，眼角的馀光能看见有个长着鳞片的尖脑袋从左肩膀往前伸。赵雯挂在他右肩，迪恩没由来的羡慕起了不省人事的赵雯，起码精灵小姐不用经历被大蛇缠身的恐惧。
邓肯用眼神示意他别动，拿出了挂在腰间的战斧。
“来咬我啊，你这混蛋！”不管一条蛇是否听得懂，邓肯都是先喊了再说。
那东西从他肩上一个猛子扑向矮人，把矮人撞进黑乎乎的水沟里。落水的火把熄灭了，迪恩成了什么都看不见的睁眼瞎。他只能听，通过溅上脸的污水来感受一场近在咫尺的生死相搏。
放下赵雯帮矮人？放哪里？怎么打？邓肯在哪儿？那条蛇呢？！眼前只有一片漆黑的他体会到的绝望远远大于那晚面对恶魔。
等了好一会儿，也可能没等多久，下水道恢复了平静，迪恩一手抱紧赵雯，一手拔出了短刀。即便被吃掉，他也不想赤手空拳，无所作为。
“该走了！小子。”矮人抓住了他的骼膊，拽着他往前走。
像盲人那样走了不知多久，一丝微弱的光终于闯进了眼里。是出口吗？在黑暗中呆的时间太长，迪恩都不敢相信了。
古怪的吼声从身后传来，听得人直起鸡皮疙瘩。
“跑啊！迪恩。”
矮人率先迈开腿朝有亮光的地方跑，迪恩扛着赵雯跟在后面，跑着跑着，脚下的污水有了流动的迹象，那里真是出口。太阳光已经能够照亮这片下水道了，流水的声音越来越响，眼看着就能摆脱身后的一切。
冲在前面的邓肯忽然站住，头朝下着魔似的看，迪恩跑过去才知道怎么回事——下水道的出口开在一处山壁，往下十几米有条河。
“你说你们计划过。”迪恩忍不住说了矮人的风凉话。
“……我们当时没走到这一步。”矮人看着下方湍急的河水，老实承认犯了错误。
如果水很浅，跳下去肯定摔死，然而奇怪的吼声又响了起来，配合着回音听能让最勇敢的人尿裤子。
“跳吧。”邓肯咬咬牙，先走一步。
迪恩看着矮人象块岩石砸进河中，溅起好大一片水花。他换了个姿势把赵雯抱在怀里，闭起眼睛往外跳。
他不太记得之后发生了什么，因为他是被人拖上岸的，迪恩模模糊糊听见有人说“三个都活着”。之后他感觉是被人抬着走又丢到木板上，从马鞭的声音和木板的摇晃迪恩判断出是马车。
等迪恩好不容易攒够力气睁开眼，就看见了伴随马车行动的骑兵和高高举起的旗帜，上面绣着一座城和一条河，波恩的纹章从来都这么通俗易懂。
去他妈的计划，全完了，迪恩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