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斯克家门口人山人海，灯火通明，看来是全村人都到了。太多的火把集中在太小的地方，以至于晃晕了迪恩的眼。
大致看过了村民的人数后，迪恩明智地收起了剑，打算走一步看一步。威斯克站在院外挡着众人，他老婆守住了门口。迪恩没看见安琪，他在人堆外找个位置，想听听看到底怎么回事。
最前面的几个人和威斯克说着什么，因为人太多的缘故，双方都成了扯着脖子喊，迪恩没怎么费力就听清了内容。
“把那个女巫交出来！”这是迪恩听得最多的一句。
女巫？迪恩差点笑出声。莉莉走的时候是大清早，没给这帮乡巴佬看见。
不是没人注意到迪恩，但都没进一步表示。热心社区事业的狂热分子全挤在前面，后边跟着的无非是看个热闹。
“她是我客人，吃过我家的食物！”威斯克喊了回去，寸步不让。
好嘛，原来威斯克这么讲义气。迪恩记在心里了。
“对啊，她搞不好还跟你睡过呢，乔纳森！”
一句下流话引来哄堂大笑，迪恩旁边这几位更是笑弯了腰。穷得叮当响的村子缺乏娱乐，彼此磨磨牙算其中之一。
“愿恶魔拔下你的舌头，你个操驴的小流氓！”在大是大非面前，威斯克的老婆站出来声援丈夫。
“放屁，我才没有！”被指控操驴的人脖子一梗，听腔调就心虚。
“什么没有，我几天前亲眼见你摸进了查理家的牲口棚。”还真有村民挺身而出，表示这事并非凭空捏造。
“婊子养的，敢动老子的驴？！”自家牲口惨遭侮辱的查理气得半死，一把揪住了案犯的衣领。
由威斯克老婆起头，这场夜半三更的冲突转向了另一个方向，转变成了同村人互相揭短。
“乔纳森，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来。”这声音虽然不大，但一经出口便平息了周围的吵闹。
“我这里没有女巫，我已经说过了。”
“那你怎么解释安琪突然间就好了，而其他孩子都不行，甚至之前连你儿子汤姆也……”
迪恩看清了问话的人是个老头，在一众灰扑扑的村民里穿得还算体面。
“那是因为我们向仁慈的大地之母祈祷了。”威斯克老婆又来打岔，可惜这次起了反效果。
“在这里的所有人。”老头抬手朝身后比划了一圈，“都向地母祈祷过，每个人都做了，难道只有你特殊？”
夫妇俩无言以对，老头接着说：“我们都知道昨天你家来了客人，今天又看到有个尖耳朵女人走进你家。然后你家的安琪病忽然就好了，真有这么巧吗？”
“她是精灵啊，老天。”之前被说得哑口无言的威斯克逮到了反驳的机会，仿佛这等同于女巫的反义词。
迪恩闻言一愣，精灵？什么？他踮起脚尖朝前看，只看见了一堆后脑勺。
“呸，狗屁精灵，尖耳朵罢了！”，“对啊，还是黑头发的。我十几年前在北莱茵见过一个，精灵的头发应该是金色的还会发光！”
老头安静地听完众人的七嘴八舌，等到吵闹平息才再次开口。
“乔纳森，如果那位小姐不是女巫，就请你让她出来自证清白。”
唉，说得好听。迪恩叹了口气，知道今晚不可能有和平的结局了。所谓的“自证清白”是要求被指控实行巫术的人去握一块烧红的烙铁，没有被烫伤便是无罪。河那边的北莱茵早已抛弃了这种荒唐的方法，然而这是亚琛啊，一个还在相信“狗舔伤口”能治病的破地方。
果不其然，在老头授意下，有人拿出了一根捅壁炉用的细铁条，放在火把上烧了起来。
妈的，一群白痴……即便真有女巫，也是早已远走高飞的莉莉。可知道真相又能怎样？一个人单挑上百个迷信的农夫吗？现在暂时没人认出他，威克斯和老婆都被火把晃晕了眼没看见迪恩，否则佣兵也得因为“是女巫的同伙”被当场拿下。
“唯有魔鬼才怕碰触烙铁。”
老头用最正经的口气说着最荒诞不经的话，却把威斯克和他老婆再次说成了哑巴。这句话摘自教会出版的大部头《圣典》，地方越穷越文盲就越权威。
“我相信只要那位小姐清清白白，就不会受伤。”老头接过通条举到头顶，以便在场的人都看清楚了被烧得冒烟的部位。
“摸过那玩意儿就能走了，对吧？”
这声冷冰冰的反问突如其来，老头愣住了不知如何接腔。站在前面的人纷纷交头接耳，迪恩和外围的人则是伸长了脖子，都想看看在说话的女人是谁。
一个高挑纤细的身影走出了威斯克家的院子，直面人多势众的村民，说话的声调异常镇定，丝毫不慌。这位女士最令人惊奇的不是在火光下微微发亮的眼睛，而是那对长至头顶的尖耳朵。
“是……是的，小姐。”在难得一见的异种族面前，老头忽然成了结巴，迪恩能听见他咽口水的声音。
精灵没再说一句废话，毫不尤豫地伸手握住了通条，任由白烟从指缝中往外冒。老头傻了，威斯克老婆捂住眼睛，来不及移开视线的男男女女目定口呆。精灵握了很长时间，久到迪恩因为看得过于专心忘了换气，差点憋死。
在众人的注目之下，精灵松开了手任由这根细铁棍掉落，在地上接着冒烟。
“满意了？”精灵问，无人答。
气势汹汹的讨伐队就地解散，老头儿是溜得最快的。
威斯克夫妇真是好人，迪恩走过去时听见夫妻俩给精灵解释，是大伙失去了孩子太伤心才干出这种蠢事。精灵的点头聆听是强装出的礼貌，被无端指控为女巫，任谁都会心情不好。威斯克看见迪恩叫了声“伍德先生”，精灵的表情瞬间就亮了，问迪恩“是不是护送过一位修女”，语气中的急迫根本不加掩饰。
“你知道那位小姐去哪儿了吗？”她的问题可真多。
迪恩不喜欢精灵一副对他了如指掌的模样，所以选择性隐瞒了部分事实。
“我和她过桥后就分开了。”波恩是座大城市，住着十万多人，有本事你去找啊。
“哦？是吗？”精灵虽是女人，个子却不矮。她往前走了两步拉近了距离，引得迪恩不由自主与她对视。
精灵眼睛是深褐色的，深到能与头顶的夜空融为一体，透着股怪异的吸引力。迪恩感觉自己被那双眼睛拉了进去，好象掉进一口没有底的枯井，不停地向下坠，向下坠……
“伍德先生！”有东西忽然撞上了他的腿，是什么？等迪恩反应过来是安琪在抱腿时，已经太晚了，晚到威斯克和妻子都在看他，看白痴的那种。
“我还没跟那位小姐说谢谢呢，她来了吗？”活泼的小女孩明显没感觉到成年人之间的尴尬。
“还没吃饭吧？快请进。”一家之主威斯克出来打圆场，把迪恩往屋里拉。
迪恩被动地跟着威斯克走，边走边到处看，象个搞不清楚自己在哪儿的傻子。他一不小心又看到了走在旁边的精灵，后者给了他个甜甜的笑容，笑得迪恩直打冷颤。
老头说的没错，这是货真价实的女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