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地洞里爬出来时，天已经黑了，白天都透不进光的林地此时更是漆黑一团。少数能被月亮碰触的地方，所展现的景象令人望而却步。来路不明的军队管杀不管埋，引来了狼群聚集。有狼低头撕咬尸体，也有狼抬头张望，似乎是嫌啃死人不过瘾。每当有狼这么做，黑暗中就会多出一双发亮的眼睛。
迪恩紧握短刀，修女则抓着他，在地下共处的几小时里，相依为命的感觉胜过了千言万语。土匪点着火把递给迪恩，又给了自己老婆一根。
“都靠近些。”只听这句叮嘱和拉紧孩子的手，哪里还有半点法外狂徒的影子。
夜晚在密林行走等于自杀，他们找了间木屋用家具堵住门窗，两个男人商量好轮流放哨。迪恩坚持守第一班，到后半夜轮到他自己休息，眼睛才闭下来就再也睁不开了。
佣兵梦见了瑞秋，女招待浑身是血不言不语，只对着他掉眼泪。死了的强森夫妇躺在女招待脚边，夫妻俩齐刷刷把头转过来盯着他。强森的嘴巴动了好半天才张开，从那里冒出的不是质问，而是别的东西，雪白肥大的蛆虫从强森嘴里哗啦啦往外掉……
他在满头冷汗中醒来，听到动静的修女在房间另一边揉着眼睛。土匪一家不告而别，多半是趁他俩睡着的时候逃掉了。
见佣兵爬起来，修女马上跟着起，不知这算依赖还是防备，可能两者兼有之。为了缓和气氛，他请教了这位“小姐”尊姓大名。
“莉莉。”修女随口就编，把别人当傻子耍。
“原来是莉莉小姐。”迪恩不以为意，他没资格更没多馀的力气。
除了给假名外，迪恩注意到修女并未纠正“小姐”这一专属未婚姑娘的称呼。真是修女，该叫姐妹才对吧？各怀心思的两人先后走出了木屋，没在外面见到半个人影，耳边响起的唯有极具穿透力的虫鸣鸟叫。
挂在青草尖的露珠在太阳映照下冉冉生辉，抬起头的话，能看见顺树干往上爬的松鼠。恍惚之中，好象昨晚的事从未发生过。然而好景不长，一等走出木屋跟帐篷堆积成的居住区，横陈于空地上的残酷景象便赶走了一切妄想。
莉莉捂住了嘴，迪恩并未急于安抚，能得到骑士护送又被主教追逐，莉莉小姐只怕身份远高于己。可是他想拾起文明人那套尊卑有序，却得不到配合。大小姐主动抓起了佣兵的手，恨不得挂在他身上把走路都给省了。
吃饱肚子的野兽消失了，留下的狼借惨不忍睹。人会杀人，但人不会去摧残一具尸体，至少大多数人不会，而以果腹为目的的动物就会。
狼群昨晚吃了个痛快，散落在林间空地的尸体没一具是完整的。迪恩听猎人说过，动物都喜欢从肚子吃起，因为那儿软，没骨头硌牙，而且尝起来咸咸的，味道棒极了。
粉色的肠子被拖得到处都是，从一具尸体串联到另一具，纠结缠绕到了分不清彼此。其馀的内脏则暴露在被啃干净的肋骨之下，从黄到白再到红都有。不是脊椎上面连了颗脑袋的话，看着跟屠夫卖的肋排与猪下水也差不多。
莉莉再也坚持不住了，脚一软趴下去就吐，迪恩只得停在这人与野兽共同制造的修罗场里，旁观冒牌修女大吐特吐。
胃里翻搅脚步虚晃的何止是莉莉，迪恩在强撑着做样子。两人远未脱离危险，营地绝对不安全，否则土匪一家用不着跑那么快。
双方交战的地点不是这里，可所有尸体都被集中到此只说明了一件事，有人要查找某人。
迪恩没在尸堆里发现女人孩子，这可能是屠杀者大发慈悲，也可能……他看着还跪在地上以手擦嘴的莉莉想道，是把女人带回去看看谁的手会“喷蓝火”吧？再多的可能性佣兵也想不出来了，迪恩扶起莉莉，半拉半拖离开了露天停尸场
既然几百人的部队能走路进来，他便可反其道而行之。抱着这种想法，迪恩轻松找到了被大队人马踩出来的痕迹。再不懂跟踪的人稍微数数脚印也该明白，往回走的人比来时的人更多。
沿着这条小径他把莉莉带出了森林，到了能看见大路的地方。
带你出来，仁至义尽。迪恩停下脚步，走在后面的莉莉也跟着站住了。两人开始了尴尬的对视，女人最先别过脸。
大变活人的女巫，杀人不眨眼的军队，再加之一个死鬼主教。所有的倒楣和恐怖让他在一天一夜之内全都遇到了，现在的迪恩只想离这位“莉莉”小姐越远越好。
“小姐，我想我们就在这儿告别吧。”出于一贯的谨慎和为之前的粗暴道歉，迪恩特意深深鞠躬。
“诶？什么？”莉莉抬头四顾，象是才看清自己的所在。
“你往东边走，再走一天就能找到桥跨河去北莱茵，那里对你这样的体面小姐会安全些。”迪恩脸上挂着礼貌的微笑，手指了个方向，完全把莉莉当成贵族对待。
“那你呢？”
“我当然是回家了，小姐。”然后带上瑞秋远走高飞，免得哪天被你的贵族老爹找上门。
莉莉照他指的方向扭头看了半天，转过来时一脸茫然，这女人似乎从未单独出过门。
“你能护送我过去吗？”莉莉生怕迪恩不同意，连忙换了口气又接着说，“你是佣兵对吧？我会给你钱的。”
“你给多少？”迪恩随口一问，心想你身上会有钱才怪了。
来路不明的小女巫快点走吧，别缠着我。哪怕现在看你满头金发随风飘舞，蓝眼睛一眨一眨比婴儿都无辜，我也只想离你越远越好。
“等等……”
迪恩看到大小姐伸手在衣服里摸索，不禁好奇难道土匪头子没搜她身吗？到了最后莉莉真摸出了点东西，迪恩看得很清楚，那是一枚金币。
“我给你这个。”莉莉笑了，笑出了两个小小的酒窝。
“任你差遣，小姐。”迪恩接过钱，其实更是看在那个笑容的份上。沐浴在朝阳下的莉莉一脸的天真浪漫，金色长发与湛蓝双眸相映生辉，怎么看都不象是举着孩童尸体跳舞的巫婆。
何况一枚金币什么概念？嗯？！遇上不谙世事的傻子，迪恩也不介意小小地敲一笔。
至于那啥大变活人的“戏法”，等等再问吧。迪恩暗自庆幸自己的机智，否则要是在营地里跟莉莉翻脸，这小巫婆把周围的死人都叫起来那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