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汉跟在下人后头进来。
黝黑的手指头不自觉地搓了搓,眼睛都不敢乱瞟。
也不知道这次他虎着胆子过来,结果会怎样,可他不得不来……
到了前院,他一进去后,连忙跪下,声音都有些发颤:
“拜见、贵人。”
沉知韫打量此人一眼。
面色饱经风霜,穿着一袭短打,多处缝补却不显脏乱,或许家中有心细的妇人
手指粗厚黝黑,是常年伺候地里之人。
“快快请起,你有何事要说?”
沉知韫叫人赐座,温声说道。
张老汉吞咽了口唾沫。
暗暗懊恼,昨日在家里念叨了好几遍,怎么这时候还舌头发颤,说得不清?
“大人,我叫张大根,是张家村里头的,有二十亩的良田……”
“去年我家婆子得了病,给她抓药花了七两银子,我向李老爷借了钱,今年还的……”
“可原先借了三两银子,不知怎的就变成三十两,还不上钱,他就把我田给抢走了!”
张老汉语气激动起来:
“我不认,只还他三两银子加利息,他就把我家给砸了……”
“我当时还叫村子里的书生看过,明明是借了三两银子!写得清清楚楚!”
说到最后,已经忍不住哽咽,又跪地朝沉知韫磕头:“没了田,家里如何活啊!”
“求贵人帮帮老汉!”
沉知韫叫他起来,问他借据可带来了?
他忙不迭点头,从怀里掏出借据:“带了带了。”
秋月拿上来递给她。
沉知韫细看,这借据上写的确实是三两银子。
借据通常一式两份。
李老爷手上也有一份借据。
张老汉一番哭诉,也不紧张了:“我之前想要告他,可他手上的借据却是三十两!我反被打了一顿,撵出去!”
“三十两银子,老汉干啥能花得了三十两?”
“大人啊,人在做天在看,哪能说谎话!”
张老汉也是走投无路才敢来将军府试试运气!
家中老婆子身子没好,底下孩子又小,没了田,没了生计,一家人怎么活得下去?
因此,昨日他在路上听人说起将军夫人的善举,他就起了心思。
这位陈夫人是个好人。
他即便没见过,也听说过她是个菩萨心肠的贵人!
反正没了田,一家人都要死,还不如拼一把!
要是这位夫人能帮他一把,他真是遇到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于是,张老汉辗转一夜,终于在天没亮的时候起床,老妻问他做什么,生怕他做什么傻事。
他怎么会犯傻?
若他没了,老妻怎么办,两个孙儿怎么活?
他走了两个时辰,日头大咧咧地晒在头顶了,他才到将军府门口。
不得不说,他走到这里,瞧着气派的将军府,下人也各个穿得体面,心里有些后悔了。
甚至担心自己这个落魄样子会被立马赶出去。
在外头等待的那一会,他心中生出些许悔意,但脚就和生根一样,死死站着不动。
幸好,贵人愿意见他!
沉知韫闻言,脸色微沉:“好,你遭遇不公,我既然知道,定然帮你。”
这话叫张老汉心中一喜,忍不住泪目。
沉知韫说罢,当即带着张老汉回张家村。
又带上一百护卫,亲自去“请”那位李老爷来商谈一番。
张家村内。
不少人在河边洗衣,窃窃私语:
“今儿怎么是大根家的孙子出来打水?张大根去哪了?”
“不知道啊,一整日都不见人影。”
“说来大根家也可怜,听信了李守仁的话,被骗到地都被人收走!”
“是可怜,幸好大根媳妇还活得好好的,不然赔了地,又没了人,那更是……”
“也是,不过这日后可怎么活?之前被抢走地的天水家,不是都挂歪脖子树上,差点没救回来!”
“谁叫李老爷有权有势?和那些官府里的老爷交情都好着呢,他们也是倒了大霉!”
正说着话,突然视线顿住。
远处马车缓缓驶来,后头还跟着一整排拿着刀的官兵。
嚯!
“这是怎的了?”
他们四目相对,匆匆把衣物扒拉回桶里,连忙回家去,生怕冲撞到这些贵人。
张老汉人生第一次坐马车,却没精力放在这上头,偷偷掀开车帘,朝外看了又看,心急如焚。
也不知道会怎样?
李守仁认识那么多大官,夫人能不能帮他?
张老汉忐忑不安地下了车,带着这位贵人回到自己的村里子。
不少人远远瞧见,不敢跟过来,悄悄探头看着。
这张大根咋了,这般气派地回村?
这是攀上贵人了?
村长得知消息,撑着拐杖迟疑走来,询问张大根。
得知沉知韫乃是陈玄策将军的夫人,他连忙俯身行礼,以示恭谨。
沉知韫摆手叫他起来。
村长好奇问道:“不知贵人来此,是为……”
“我听闻你村民之事,深感痛心,田地乃是生存之本,岂容他们肆意抢夺?”
“我已叫李守仁过来对峙。”
闻言,村长瞬间明白,俯身大喜:“多谢贵人,多谢贵人。”
不少同样被骗的人家得知消息,难以置信,跟着村长过来看看情况。
李家。
李老爷原先正躺在美妾怀里饮酒,听闻沉知韫的命令,当即呛住,脸色大变:“你说什么?”
“那贱民竟去找了沉夫人?”
“沉夫人还要为他一贱民讨公道?”
李老爷难以置信,质疑一声比一声高。
他愤恨甩手,气这个给自己惹了大麻烦的贱民,怎么当初没把他弄死!
焦急得嘴角冒泡,连忙把美妾推开:“走走走,别打扰我!”
他是什么身份?
又怎敢和沉夫人对峙?
沉夫人要处理他,不过是弄死一只蚂蚁,何必大费周章?
李老爷捏着鼻子,暗骂一声:
“该死的贱民。”
沉知韫在张家村了解情况,没多久,就见李守仁的马车匆匆架过来。
马车还未停,他就连忙下了马车:“夫人恕罪,小的来迟。”
他实打实地行了个大礼:“拜见夫人。”
这番低姿态看得村里人一阵错愕,张老汉咬牙,当初他就是用这样状似和善的模样欺骗了自己!
沉知韫神色淡淡,冷声质问他是否故意弄假借据叫张老汉按压手印?
闻言,李守仁不动声色地瞥了沉知韫一眼,见她不假辞色,一路上坠着的心终于狠狠落定。
不敢起身,跪着回话:“求夫人饶命,小人有错,今日特来赔礼道歉。”
村民纷纷哗然。
就连张老汉也没想到,这人居然这么轻易就承认了!
沉知韫却觉得不对劲,倒要看看他耍什么花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