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行军的这一路上,周围很多卫所兵已经识趣地把对陆渊的称呼改成了“陆总旗”,哪怕是一些百户和那一两个千户,看到陆渊也是微微頷首行注目礼,虽然还有些矜持,但总算是把陆渊当个人看了。
自己现在是总旗,以后有机会做百户,然后
然后,这一切幻想都隨著城头上那个狗官的话开始破碎。
“本官是来追击倭寇的,你们要干什么!”
周荣主动策马向前几步,对著城墙上的那些人大吼一声:
“郑通判,郑崛,你当著这些个民兵再说一遍,你他娘的敢说我通倭?”
陆渊这才想起来,当下是大明而不是大宋,武官看到文官虽然也要第一头,但前者还真不用给后者当孙子。
大家是两个衙门的,军不管政,政不及军,对方那位通判张嘴就是扣一顶帽子过来,除非他有所倚仗。
周荣对著城头上的那些人骂了几句,忽然间转过头,策马走入卫所兵的人群里。
“弟兄们,寧波府的这些官儿惹出了事,让倭人在地方上胡作非为,杀了多少我们的父老乡亲,我们这个月辛辛苦苦的出去追击倭人,替他们擦屁股!但是”
周荣抬手指著城头的方向,吼道;
“这些官儿说了,现在我们成通倭的啦!”
人群顷刻间譁然。
陆渊也愣了一下,他本以为这位周指挥会想办法委屈一下,没想到竟然如此性烈,直接刚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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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嘉靖二年,地方、尤其是沿海一带的卫所兵制度其实早就崩坏了,当年大唐的府兵制从建立到崩坏其实也不过才经歷了两三代天子,更何况大明从开国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將近两百年的时间。
真要让这些卫所兵上阵廝杀,正面对敌,他们大概率是不行的,但若是让他们咋咋呼呼帮场子,尤其是故意把利害关係都说给他们听了之后,这群卫所兵当即就“炸”了。
更何况,这群卫所兵大部分还都是寧波府的本地人,你敢给他们扣上通倭的帽子,就等於是提前给这些人以及他们的一家老小判了死刑。
而这时候,城头上的那些民兵忽然都鼓譟起来,有人指著远处,就连那位郑通判也一下子按住城墙,似乎很是紧张。
从车厩山到鄞县之间,有一条慈谿,是当地人用水和乘船的重要水路;
现在,慈谿的尽头处忽然出现了一条条船只,顺著河流直衝鄞县的城墙而来!
在城头上那些没见过世面的民兵看来,这一幕的衝击已经相当大了。
陆渊还记得,当初周荣分了一路兵马提前走水路去前面围堵倭人,但是等击溃谦道宗设的伏兵之后,他就再也没从周荣嘴里听到这支兵马的去向。
现在,倒是知道了。
周荣发出一声冷笑,他死死盯著城头上的那些人,振臂高吼:
“开城门,我要见知府!”
他身边的那些亲兵和数百名卫所兵跟著大吼大叫起来,很快,就变成了一股暴躁却又带著“节奏感”的喧譁。
“开城门!”
“让我们进去!”
“开城门!”
“我们要吃饭!”
“我们要回家!”
陆渊跟在人群里,时不时跟著吼上一嗓子,但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周荣身上,默默地把他此刻的语言神情都记在心里。
周荣仿佛是意识到了他的目光,隔著人群一眼就看到了陆渊,陆渊当即跟著人群振臂高呼。
“混帐东西,不许喊!”
一名文吏对著城头下方骂了一声,隨即城外的几名士卒居然捡起石头直接朝著他这边砸,嚇得他赶紧缩回脑袋。
“通判,周荣擅自鼓譟士卒喧譁,谁知道他有没有其他心思,更何况倭人才在本县里杀了数十个男女,抢了那么多东西,周荣恰好就趁著这时候过来,谁知道他”
郑通判被旁边那个小吏说的心烦意乱,只不过他也意识到那支水路上的水师和周荣身边的数百卫所兵一旦合流,就是千余人的正规官军。
而郑通判对於本地官军的素质也有较深的认知,很清楚这群丘八一旦被撩拨起来,马上就会变成畜生、禽兽以及王八蛋,他们闹的事情和乱子,最后都会被朝廷归咎在自己头上!
但是 郑通判深吸一口气,用旁人听不见的声音咬牙切齿的低声道:
“这个周荣怎么回来的这么快”
哪怕只是晚回来一天也好啊!
终於,他打定了主意,只要自己拖出几个时辰的时间,到时候便是万事大吉。
郑通判开口,冷冷道:
“不准开城门,谁敢靠近城门就直接放箭,知府尚且还在处理城內的事情,绝不能再让外兵入城”
周围的民兵都愕然看向他,其中一名队长凑过来,委婉地劝说道:
“通判,真要打起来,我们都是要跑的。”
郑通判:“”
“混帐,立刻让城內大户出钱出粮,多送一些乾粮到城外,先稳住他们,无论如何,也要等知府那边腾出空才能决定他们这些人能否入城。”
郑通判一巴掌拍在那个队正的肩膀上,同时对著周围的民兵们大义凛然道:
“汝等的父母妻儿都在此城之中,现在倭人砍杀了那么多百姓,杨知府已经带著寧波卫的將士们搜捕全城,周荣带著这么多卫所兵参与进来,不仅毫无用处,反而还会干涉搜捕。
难道,你们想让倭人趁乱逃掉吗?”
民兵们纷纷摇头,道理,他们是明白的,至少没人希望那些狗串的倭人还能从这座城里逃出去。
而且郑通判似乎也已经挺通情达理的了,还能让人送粮食出城安抚那些將士,按理来说,那位周指挥和千余名卫所兵,確实不应该再做什么额外的动作了。
“陆总旗!”
一时间,不知道多少人看了过来,目光各异。
在这种特殊的时候,周指挥居然又点了那位陆总旗过来。
在这时候羡慕陆渊的人,脑子基本上有点问题,但绝对有野心的;若是可怜他的人,倒是有些小聪明;而这时候若是在心里幸灾乐祸,则是彻头彻尾的蠢货。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著,板荡识诚臣,危难
“陆渊!”
周围乱鬨鬨的,却又有些“安静”。
周荣翻身下马,一把將陆渊搂了过来,贴著他的耳朵低声道:
“你怎么看?”
这时候,城头上的那位郑通判已经喊话完毕,为表诚意,他甚至现在就已经用吊篮放了一批钱粮下来,让卫所兵们隨意过来拿取。
周荣靠著威望还能勉强压制,但若是等到过会儿大家都饿了,他就压制不住了。
大家这几天都没洗澡,陆渊在被搂过去的时候就已经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快速道:
“老爷,这里面必有蹊蹺啊!”
“哦?”
“老爷你想,若是这劳什子郑通判真的占著理,他怎么可能主动给我们送好处,哪怕是真的卫所兵动乱打了城池,事后也是老爷你遭罪,他现在这般刻意,反倒是不惜代价硬要將我们留在城外一般。”
“说得对,很蹊蹺啊!”
周荣眼里闪过一丝兴奋,狠狠把陆渊按进怀里。
“他娘的!老子怎么就这么有眼光,居然提拔了你这么一个人才!”
“本官护卫何在!”
“在!”
“在!”
站出来的,足足有大几十个亲兵,不少人身上都披著一层薄甲,装备,很是不错。
周荣抬手把陆渊推到了他们中间,狞笑道:
“陆总旗主动跟我请命了,你们跟著他,即刻去夺下城头!”
陆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