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颅,被陆渊转交到了赵百户的手里,他看著陆渊的背影,忽然反应过来。
“他娘的,我怎么还谢谢他了?”
其实真要是普通兵卒糟蹋了民妇,只要事情不闹大,双方私底下把事情谈妥了,上峰也是懒得管这些烂遭事情的。
但这次事情非同小可,更何况陆渊一上来就嚷嚷著赵百户放倭人进来害我,这就使得赵百户一下子没得选了,只能任凭他敲诈。
但,赵百户也不傻。
他脸色阴沉地提著头颅走进了不远处的一座破败小院內,院落里有两个兵卒正在烧火煮水,一看到赵百户进来,赶紧起身招呼。
“百户”
“没你们的事。”
赵百户一把推开门,看见刘百户正躺在屋內的床上,被褥底下露出两条毛腿,旁边一名兵卒正在替他包扎伤口。
“还没醒?”
那名兵卒也站起身,应道:“约莫是受的伤重了,有可能”
“出去。”
屋內,只剩下他们两人,赵百户把头颅放在旁边,然后抬手按了一下刘百户腿上的伤口。
“嘶!”
刘百户一下子就睁开了眼睛,一看到有人压在自己身上,当即骂道:“直娘贼,你”
“別装了,你腿上的伤又不重,想偷懒躲事情就直说。”
赵百户顺势提起那个倭国女人的脑袋,冷笑道:“你认识她吧?”
“你你怎么”
“事情,我全都知道了。”
“这”刘百户愣了一下,嘴硬道:“我当时只是被她骗住了,刚想救她,就被她用小刀架住了脖颈,那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我可不管你那些有的没的,呵呵,你也不想这件事被外人知道,抹了你的百户官职吧?”
赵百户显然与他熟悉,隨手丟开倭国女人的头颅,俯身对他狞笑道:
“一百五十两,这个头,卖给你了。
这笔交易很不划算,刘百户嘴里嘟嘟囔囔地要侮辱赵百户的老母,同时试图讲价。
“一百三十两。”
“成啊。”
赵百户出人意料的爽快。
刘百户也愣了一下,眼里露出复杂的感情,片刻后,他闭上眼睛,轻声道:
“谢了”
山坡上。
这个位置的风景很不错,把盾牌放在身下当坐垫,可以清楚看到底下不远处村子的情况;陆渊一步步走上山坡的时候,看见周荣正坐在那儿,默默地看著远处的村子。
虽说周荣比他略矮一些,但身上穿著大明三品武官的甲冑,又自带一种才从战场上走下来的沧桑气魄,看上去很是那么回事。
“见过老爷。”
“嗯。”
周荣抬眼看了看他,道:“坐吧。”
不得已,陆渊才烘乾的衣服又接触到了湿润的草地,周荣也注意到了这个情况,没好气道:“你还是站著吧。”
“好的,爷。”
陆渊很是规矩。
“倭人这下子是彻底回不了头了,如果先前分出去的那支兵马能拦住他们,这次就算是彻底结束了。”
周荣简单说了一下情况,隨即,又道:
“你昨晚做得很好,居然能临时把那些窝囊废组织起来,你当时是怎么想的?”
陆渊差点就要一张嘴说出什么“兵熊熊一个,將熊熊一窝”,卫所兵们临阵怯战,岂不是在指桑骂槐说周荣这个主將不行?
“承蒙老爷神勇,朝廷洪福,昨晚”
“对,就要学著说这种屁话。
陆渊:“”
“继续说。” “昨晚若非老爷在周围率军策应,小人也没办法让那些同袍壮起胆子杀敌,说到底,还是老爷和朝廷布置的好”
“行了。”
周荣摆摆手,这下子,他也拍拍屁股站起来。
“昨晚你確实做的不错,本官还是得赏你。”
陆渊这时候就真的不说话了,周荣等了一会儿,本来想接著对方“小人惭愧不敢受赏”的话头继续往下说,却没等到,只能有些鬱闷道:
“那些人头虽然是你『买』的,但如果你真要算到你头上,其实也可以,而且也用不著那么多,一颗倭人的头管官职,一颗倭人的头保世袭,再来几颗头帮你升官,这就够了。
其他的,也得给你的那些同僚分一点,但是你放心,往上报的时候,本官知道报多高的数目才能让那些朝堂上的人赏识你,又不至於怀疑你作假。”
按理来说,陆渊拿一两银子换一个倭人的头,这交易是亏到姥姥家了,后续的结果不仅对他有利,更是对这位周指挥有好处,陆渊不觉得对方会逼著自己吃一个闷头亏。
“都听老爷的吩咐。”
“你现在是本官手下的总旗官了。”
周荣这才露出些许满意之色,笑道:“这次要是运道好,没准儿能直接帮你弄到一个百户,另外你也別在定海卫那个破地方待著了,我帮你把名头掛到本官的直辖之下,从今往后,你只需要跟著本官做事。”
虽然陆渊並不清楚这有什么好处,毕竟他记得明代到了嘉靖二年的时候,地方上的卫所制度基本已经烂透了,自己再在那里面混没前途,他立刻道谢。
“多谢老爷提携。”
“哼,提携,也得自己有本事才能提的起来,有些人没本事还要硬占著位置,还真是”
周荣不知道在骂谁,他嘆了口气,道:“这伙倭人,最后还不知道能不能抓得到呢。”
“呃,爷刚才不是说,前头已经有兵马阻拦他们了吗?”
“有屁用。”
周荣朝地上啐了一口,终於忍不住道:
“昨夜雨下的那么大,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又缩在哪儿躲雨了,若是倭人一直往前跑,还真有可能衝出去,逃回寧波会馆那边。”
“那寧波府那边的守军,肯定也可以”
周荣呵呵一笑,指了指不远处的村子。
“本官出来之前,就带上了寧波府內六成以上的守军。”
当下的卫所兵体系里,喝兵血和吃空餉,本就是各级武官的基操,所以周荣这句话的意思倒是很直接,那就是寧波府那边基本上已经是不设防的状態。
由此可见倭人在那边折腾的有多狠,以至於周荣居然把寧波府当地的守军主力带出来追人。
陆渊没有说话,周荣默默地看著底下村子里还在挨家挨户收拾尸首和翻找值钱物品的卫所兵们,缓缓道:
“只可惜,听说京城那边最近不是很太平,就算是这件事捅到了上面,也未必能有人真的愿意腾出手整飭浙江。”
陆渊舔了舔嘴唇,他倒是知道周荣在感慨什么。
嘉靖二年,五月。
呵呵这不就是后世名声很大的明代“大礼议”事件么?
而且当下的这段时间里,那位嘉靖皇帝正是最年轻经歷最浅薄的时候,却又已经开始在暗中摆布朝局,偷偷积蓄实力,准备狠整那些所谓的清流官员。
陆渊对自己很有数,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武官,要知道,大明的“冗官”指的不是文官,而是武官。
陆渊就算是现在平步青云升了个百户,在朝堂上那些大人物眼里连个小蚂蚁都算不上。
但周荣就不同了,他是堂堂都指挥僉事,他只要在地方上稍微闹点动静,就可以很轻易地给朝堂上那些大人物们递刀子。
陆渊心里默默揣摩著,在这几日的经歷之后,他开始越发喜欢这种刺激的日子。
所谓大礼议,就是当初以兴献王世子身份入京的朱厚熜,到京城之后才发现自己要被按著头將別人称作爹,而自己的亲爹则成了生物爹。
而杨廷和等文官、甚至包括太后等人所作所为的用意,自然是分割皇权,加强自己在朝堂上的权势。
等到了嘉靖三年的时候,大礼议以皇帝的胜利告一段落,朝堂上以杨廷和为首的政治集团全面溃败,嘉靖帝获得了全盘胜利。
但在当下,没有人知道,因为朝堂上眾人皆知的情况,则是皇帝处处式微,只能对杨廷和示好。
如果抓住这次朝堂上的投机风口,那就等於是开启了后面数十年简在帝心的逍遥官场生活,至少,在接下来几年肯定会得到重用。
若是让周荣去做这件事,那么他吃肉,自己在他手下也可以跟著喝口汤。
陆渊眨了眨眼睛,忽然重重嘆了口气。
周荣回头看他,微微皱眉。
“小人是真的有些想不明白。”
“嗯?什么不明白?”
陆渊神情复杂,似乎是回忆起了自己死在陆家村的父母和兄长,他低下头,轻声道:
“小人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这些倭人敢如此胡来,他们难道不知道这儿是大明的疆土么,却敢处处烧杀抢掠,哪怕是那个那个谦道宗设,昨夜甚至都敢回头伏击我们,就好像
他有什么依仗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