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的秋天,短暂得如同一声叹息。凛冽的寒风自西伯利亚毫无阻碍地南下,卷过尚未完全平复战争创伤的黑土地,刮在脸上已带上了细碎的冰晶。赫图阿拉城内外,一片忙碌与肃杀交织的景象。
破虏军的士兵们呵着白气,在军官的带领下加固城防,清理废墟,将缴获的后金物资分门别类,登记造册。被俘的八旗兵及其家眷,在冰冷的天气里,按照“屯垦营”和“苦役营”的编制,被押送往指定的区域,开始他们用劳役换取生存权的日子。偶尔有试图反抗或逃跑者,无需白昊青亲自出手,负责看守的、装备了破虏铳和强弩的破虏军小队会毫不犹豫地执行格杀令,尸体被随意丢弃在临时挖掘的大坑中,以最直白的方式宣告着旧秩序的彻底崩塌和新秩序的冷酷无情。
白昊青站在汗王宫改建的镇守府最高处,这里视野开阔,能俯瞰大半个城区和远处的原野。他依旧保持着“晒太阳”的习惯,只是秋冬季的阳光显得稀薄而无力,能量补充的效率远不如夏季。他能感觉到体内力量的增长进入了一个平缓期,彷彿涓涓细流,虽未断绝,却难有江河奔涌之势。这让他对更南方、阳光更充沛之地,隐隐生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渴望。
“天神。”李成茂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疲惫,更多的却是亢奋。他如今是破虏军在辽东的前线总指挥,肩上的担子极重。“各地汇总的户籍、田亩初步统计已完成,缴获物资清单也已厘清。另有大明方面,有使者抵达辽阳,递来文书,要求面见面见您。”他递上几份厚厚的册子和一封盖着大明兵部关防的文书。
白昊青没有回头,目光依旧投向南方,那里是山海关的方向。他接过文书,并未拆开,只是用指尖轻轻摩挲着那粗糙的纸质。明朝的反应,在他预料之中。
“说了什么?”他问,声音平淡。
“措辞颇为倨傲。”李成茂斟酌着用词,“称您为‘朝鲜僭号之酋’,要求我军即刻退出辽东,交还俘获的建奴头目,听候大明朝廷发落。否则否则便视同叛逆,天兵不日将至。”他说完,小心地观察着白昊青的反应。
白昊青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那是混杂着轻蔑与瞭然的笑意。腐朽的巨兽,即便濒死,也依旧试图维持它那可怜的面皮和威严。
“告诉他们,”白昊青终于转过身,阳光从他身后照来,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圈模糊的光晕,让李成茂不由自主地低下头,不敢直视,“辽东,已非明土。努尔哈赤是我所灭,此地自当归我管辖。若欲索要,让他们的皇帝,亲自来取。”
李成茂心中一凛,躬身道:“是!属下这就去安排人回复。”他顿了顿,又道,“还有一事,我军哨探发现,山海关方向,明军调动频繁,关城防御明显加强,似乎在防备我们。”
“意料之中。”白昊青并不意外,“传令下去,加强辽河沿线警戒,尤其是靠近广宁、西平堡一线。另,派人接触蒙古科尔沁、内喀尔喀诸部,看看他们的态度。”
“遵命!”
李成茂退下后,白昊青才拿起那本文书,随手一捏,坚韧的纸张在他指间化为簌簌飘落的粉末。与明朝的冲突,是迟早的事。但现在,还不是时候。辽东需要消化,军队需要整训,更重要的是他需要更多的阳光,需要让体内的力量之河再次澎湃起来。
他抬头,望向灰濛濛的天空,那轮冬日的太阳,如同一个吝啬的财主,藏匿着它宝贵的光与热。
政务的处理,远比战斗更耗费心神。
镇守府的正堂(原汗王宫大殿)内,炭火盆烧得旺旺的,却依旧驱不散从门窗缝隙钻入的寒意。白昊青悬浮在离地半尺的空中,听着下方来自各方的汇报和请示。他的超级大脑如同最高效的处理器,飞速运转。
“辽南四卫汉民归附者众,然土地多为原明将、士绅及投靠建奴者所佔,如何理清产权,分配田亩,争议极大,常有械斗发生”
“屯垦营降俘,因口粮不足、劳作艰苦,已有数起小规模骚动,虽已弹压,但恐非长久之计”
“格物院呈报,试制新式火炮屡次炸膛,工匠死伤数人,疑是铁质不佳、铸造工艺不过关所致”
“东海女真库尔喀部使者再次前来,进献貂皮、人蔘,请求互市,并希望我方出兵,助其抵御北边虎尔哈部的侵袭”
每一个问题,都牵扯着无数人的生计,影响着这片土地的稳定。白昊青的决策,必须快速而准确。
“土地问题,成立‘清丈司’,由破虏军护卫,政务官主导,重新丈量所有田亩。原主能证明其未曾投靠建奴、且无劣迹者,可保留部分田产,余者及所有无主之地、逆产,一律收归公有,按《均田令》分配。敢于隐匿、抗拒者,以叛逆论处,田产充公,人头挂上旗杆。”
“屯垦营口粮,按最低生存标准配给,与劳作量挂钩。告诉他们,想要吃饱,就努力开荒,明年若有产出,可按比例留成。同时,加强看守,骚动首领,一经发现,立斩营前,以儆效尤。”
“格物院火炮试制,暂停。集中人力,优先保障现有破虏铳、弩箭和甲胄的生产与维护。令其研究如何改进现有火药威力,及冶鍊更坚韧的铁料。死伤工匠,从优抚恤。”
“库尔喀部准其互市,地点设在鸭绿江口的义州。我军可出售部分缴获的建奴兵甲、粮食,换取他们的毛皮、药材、马匹。至于出兵”白昊青略一沉吟,“告诉他们,我军需整备以防明国,暂无余力北顾。若库尔喀部愿举族内附,接受我方官吏管辖,我可派兵助其戍守边界。”
他的命令,条条冰冷,不带丝毫温情,却如同精准的手术刀,切割着旧时代留下的脓疮,强行将新的规则注入这片土地。效率,是他此刻唯一追求的东西。
军营和格物院,是他投入精力最多的地方。
破虏军的规模在滚雪球般扩大,新兵的训练成了重中之重。白昊青偶尔会亲临校场。他不需要说话,只是悬浮在那里,看着士兵们在严寒中操练队列,练习火铳射击,演练简单的攻防战术。他那沉默的身影,就是最好的兴奋剂和震慑。
有时,他会随手拿起一支训练用的长矛,手指轻轻一捋,那硬木杆便如同面条般被捋直、甚至变得更加坚韧;或者,他会在士兵们练习瞄准时,突然用念力微微偏移百米外箭靶的位置,考验他们的反应和调整能力。这些超乎想象的小手段,让士兵们在艰苦的训练中,始终保持着对“天神”近乎狂热的崇拜和对自身力量的渴求。
格物院辽东分院设在一处背风的山坳里,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和试验火药的闷响终日不绝。白昊青的到来,总能引起一阵骚动。工匠们,无论是朝鲜来的,辽东本地的,还是少数被俘后愿意效力的原后金工匠,都用一种混合着恐惧、好奇和极度崇拜的眼神看着他。
他检查着新打造出的破虏铳铳管,用超级视力观察着内部的平滑度和金属纹理,指出细微的瑕疵;他抓起一把新配置的火药,在指尖捻动,感受其颗粒度和湿度,偶尔会提出调整配比的建议;他甚至会亲自演示,如何用最省力、最精准的方式,进行金属的锻打和淬火。他的知识远超这个时代,但他只能一点一滴地、以他们能够理解的方式泄露出来。
“能量是守恒的,”他曾对一个试图制造“永动机”的年轻工匠说,看着对方茫然的眼神,他换了一种说法,“你想让水车一直转,就得一直有水流下来。想让机器自己动,就得先给它一个无法持久的‘力’。”那工匠似懂非懂,但至少放弃了那不切实际的幻想。
夜晚,是白昊青独处和“倾听”的时间。
他常常飞到赫图阿拉城外的高空,远离了城内的喧嚣和灯火。辽东的夜空,星辰格外清晰璀璨,寒冷的空气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
他的超级听力如同无形的蛛网,向着四面八方蔓延开去。
他能听到辽阳城中,明朝使者愤怒的咆哮和无奈的商议。
能听到山海关上,明军士兵抱着兵器,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抱怨和对关外“妖人”的恐惧议论。
能听到更遥远的北京紫禁城内,夜宴的丝竹声,太监细碎的脚步声,以及皇帝在木工房里刨削木料发出的沙沙声。
能听到蒙古草原上,部落首领们在毡帐中,关于是否要倒向新兴的“白天神”而激烈争论。
也能听到辽东的乡村野店,归附的汉民在油灯下,既憧憬着分到田地后的新生活,又担忧着即将到来的明军讨伐,更对那位传说中的“天神”充满了各种光怪陆离的想象。
这些声音,汇成了一幅这个时代最真实、最复杂的划卷,在他脑海中缓缓展开。他像一个冷静的旁观者,又像一个深陷其中的棋手,评估着每一丝风吹草动,计算着下一步的落子。
体内那因冬日阳光稀薄而增长缓慢的力量,在这种日复一日的“日常”中,似乎也发生着某种不易察觉的变化。它变得更加凝练,更加驯服,彷彿被这繁杂的政务、紧张的军备、以及无数人的期盼与恐惧所淬鍊,少了一丝刚降临时的狂暴,多了一份沉静如海的内蕴。
他知道,与明朝的全面冲突不可避免。山海关就像一道闸门,隔开了两个世界,也积蓄着足以摧毁旧秩序的巨大势能。
他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充满光与热的战争,来打破这沉闷的僵局,来为他,也为这片土地上跟随他的无数人,开闢一条全新的道路。
他悬浮在冰冷的夜空中,如同亘古存在的星辰,目光穿透黑暗,再次牢牢锁定了西南方向。
那里,有他需要的光,也有他必须跨越的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