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七年，春和景明。
袁庆处理完公务回到后院时，远远就听见一阵清脆的笑声，像檐角滴落的春雨，脆生生撞在人心上。
他加快脚步转过回廊，只见蔡琰坐在廊下的竹榻上，怀里抱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任红昌正蹲在地上，手里举著个布老虎，逗得孩子咯咯直笑。
“爹爹！”小姑娘最先看见他，挥舞著胖乎乎的小手，嘴里含糊地喊著，口水顺着嘴角往下淌，被蔡琰用帕子轻轻擦去。
袁庆走过去，先在蔡琰鬓边印下一个轻吻，又弯腰抱起女儿，小家伙立刻伸出胳膊搂住他的脖子，把小脸往他脸上蹭，带着奶香味的呼吸拂过耳畔。
“今日怎得回来这样早？”蔡琰起身给他倒了杯温水，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发间，描出一层柔和的金边。
这两年她褪去了初嫁时的羞怯，眉宇间多了几分从容温婉，眼角的笑意像浸了蜜。
“把幽州的户籍册子核完了，便早些回来。”袁庆捏了捏女儿肉嘟嘟的脸蛋，“幸芝今日乖不乖？有没有闹娘亲？”
“才没有！”任红昌凑过来，伸手挠了挠幸芝的咯吱窝，惹得孩子又是一阵笑，“咱们幸芝可懂事了，早上还帮我剥豆子呢，就是剥一颗吃三颗。”
蔡琰无奈地摇摇头：“你呀，总惯着她。
话虽如此，眼底的笑意却藏不住。
袁庆把女儿放在铺着棉花秀制作垫的地上，看着她摇摇晃晃地追着任红昌手里的布老虎跑，小短腿迈得飞快，时不时打个趔趄，自己咯咯笑着爬起来。
他转头看向蔡琰：“前几日你说想学弈棋，我让陈琳先生找了本棋谱，放在你案头了。”
“嗯，看到了。”蔡琰点头，指尖轻轻划过竹榻上的书卷，“只是总记不住棋路，倒是红昌学得快，昨日还赢了我两局。”
“那是自然！”任红昌抱着幸芝回来，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我跟子龙将军学过几招，对付文姬姐姐还不是手到擒来？”
她说著把孩子递给袁庆，转身去端桌上的点心，“厨房新做了杏仁酥，幸芝爱吃的。”
幸芝趴在袁庆肩头，小手抓着他的衣襟，眼睛却盯着任红昌手里的点心盘子，小嘴抿著，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样。
袁庆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子：“小馋猫，饭前不许吃太多。”
蔡琰看着父女俩的模样，轻声道：“昨日去看孔融先生，他说幸芝的名字取得好，‘幸’是平安，‘芝’是香草，乱世里能平安长大，便是天大的福气。”
“是啊。”袁庆望着院中抽芽的柳树，语气里带着感慨，“这两年冀州安稳，没再动过刀兵，孩子们能在院子里跑，百姓们能安心种地，便是我当年盼著的日子。鸿特暁说蛧 最欣漳节耕鑫哙”
任红昌端著点心回来，听见这话，把一块杏仁酥掰成小块喂给幸芝，笑道：“那往后咱们还要更安稳，等幸芝再大些，教她骑马射箭，像子龙将军那样厉害。”
“我倒想教她读书。”蔡琰接过话，“读《诗经》，读《楚辞》，知书达理，心有丘壑。”
两人对视一笑，又同时看向袁庆，眼里带着几分玩笑的期待。
袁庆抱着幸芝，在她额头亲了一口：“咱们幸芝想学什么便学什么，想骑射便去马场，想读书便去学堂，不必拘泥。”
他看向蔡琰和任红昌，“就像你们，文姬爱书，红昌喜剑，不都很好？”
蔡琰闻言，脸颊微红，想起初嫁时自己总怕跟不上他的脚步，是他一句“你读你的书，我理我的事，各得其乐才是家”让她安下心来。
任红昌则大大方方地挽住他的胳膊：“还是夫君懂我们。”
午后的阳光渐渐暖起来，任红昌抱着幸芝去午睡，院子里只剩下袁庆和蔡琰。
蔡琰拿起针线，开始缝一件小小的夹袄，针脚细密均匀。
袁庆坐在她身边，看着她专注的模样，忽然道：“前日审配说，南边送来些新茶，明早我陪你尝尝？”
“好啊。”蔡琰抬头，眼里闪著光，“去年你说荆襄的雨前茶最是清冽，一直想尝尝呢。”
“那便让他们多送些，存著慢慢喝。”袁庆拿起她放在一旁的书卷，是本《女诫》，却被她在空白处批注了不少自己的见解，字迹娟秀却有力。
他笑了笑，“这书里的话，不必全听。”
蔡琰脸颊微红：“我只是觉得，女子未必就要困于内宅，像红昌那样，跟着将士们学些武艺，也很好。”
“你能这样想，我很高兴。”袁庆放下书卷，握住她拿针的手，指尖触到她指腹的薄茧，那是常年握笔、做针线留下的痕迹，“不管是读书还是学武，只要是你们喜欢的，我都支持。”
蔡琰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轻声道：“嫁与夫君，是我此生幸事。”
这时任红昌抱着幸芝回来，孩子已经睡熟了，小脸红扑扑的，呼吸均匀。
“她刚睡着，我把她放在里屋了。”任红昌挨着蔡琰坐下，拿起一块杏仁酥递到袁庆嘴边，“刚才你们说什么呢，这样亲密？”
“说你昨日练箭又脱靶了。”袁庆张口咬住点心，故意逗她。
任红昌嗔怪地拍了他一下：“胡说！我明明射中了靶心！是子龙将军要求太高！”她说著转向蔡琰，“文姬姐姐你看，他总欺负我。”
蔡琰笑着摇头：“夫君是逗你呢。昨日我看见你练箭，比前几日稳多了。”
三人坐在廊下，说著闲话，从学堂里的趣事说到市集上的新鲜玩意儿，从北边的风霜说到南边的梅雨季。
阳光透过柳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偶尔有风吹过，带来院角栀子花的清香。
袁庆看着身边的两人，蔡琰正低头浅笑，任红昌在眉飞色舞地讲著什么，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不急不缓，像在为这安稳的日子打拍子。
他忽然觉得，所谓天下，未必是金戈铁马踏遍山河，更该是这样——有妻有女，有笑有茶，有窗明几净，有岁月悠长。
“晚些时候，咱们去湖边散步吧。”袁庆开口，声音里带着笑意，“听说新栽的荷花快开了。”
“好啊！”任红昌第一个应和，“我去叫厨房备些莲子羹，带着路上吃。”
蔡琰也点头，眼里的温柔像化不开的春水：“我把幸芝的小披风带上，湖边风大。”
夕阳西下时，袁庆牵着蔡琰的手，任红昌抱着醒过来的幸芝，一家人慢慢往湖边走去。
晚霞染红了半边天，湖面波光粼粼，像撒了一层碎金。
幸芝在任红昌怀里，指著天上的飞鸟咿咿呀呀，蔡琰轻声教她辨认，任红昌时不时凑过去说句玩笑，袁庆听着，脚步愈发轻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