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只鸡被草绳拴着脚,羽毛油亮,一看就是散养的好货色。
陈永强蹲下身摸了摸鸡胸肉,厚实紧实,正适合给孕妇补身子。
“怎么卖?”他问。
“一块二一斤。这都是自家粮食喂的,一天到晚满山跑,肉香着呢。”老汉介绍。
只剩下三只了陈永强也懒的挑:“这三只都要了,一块钱一斤,我这就付钱。”
老汉略一犹豫,见陈永强爽快,便点头:“成,给你称重。”
陈永强拎着捆好的鸡来到王桂香的菜摊前,见她嘴上笑得合不拢嘴,就知道今天早上的生意不错,摊上的青菜已经卖了大半。
“今天托你的福,”王桂香一边给顾客称青菜。
一边抽空对陈永强笑道,“你那野猪肉一摆,把我这菜摊也带火了。好些人买了肉,顺带就称几斤菜回去。”
“只可惜这野猪也不是天天有。”不过陈永强打一只野猪就赚了别人好几个月的收入。
王桂香见陈永强的野猪肉卖完了,便收起菜摊:“你肚子饿了吧,我回去给你做饭去。”
陈永强推著自行车,跟着王桂香来到她租的房子。
刚到门口,就见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跑出来,扎着两个羊角辫,扑到王桂香身边:“妈妈你回来啦!我饿了。”
“我这就给你做去。”王桂香拍拍女儿的肩膀,领着她往屋里走。
陈永强认出这是王桂香跟刘劁猪生的小女儿刘文静。
他解下自行车后座上拴著的一只鸡:“桂香嫂,你把这鸡处理一下,改善改善伙食。”
“你还是拿回去,给秀莲补身子吧。”王桂香在灶台前忙着揉面。
“妈妈,我想吃!”刘文静拽著王桂香的衣角,眼巴巴望着那只扑腾的鸡。
“孩子想吃就杀一只,我这还有俩!”陈永强不喜欢过紧巴巴的日子。
他把鸡放进笼子,转头对王桂香说:“我去供销社买点东西,一会再过来。”
陈永强盘算着要进深山,得多备些子弹。
骑着自行车来到供销社,卖货的姑娘赵惠玲一眼就认出了常来买东西的陈永强。
这短短一个多月里,他先后置办了猎枪、自行车和手表,样样都是村里少有的值钱东西。
“今天又要买啥好东西?”扎着两条粗辫子的赵惠玲笑着迎上来。
陈永强走到柜台前,指了指玻璃柜里的子弹:“要两盒猎枪子弹。
赵惠玲取货时打趣道:“还以为你要添办个收音机呢。”
陈永强掏钱付款:“收音机有什么意思,要买就买电视机。”
“你现在就要买电视机?”赵惠玲睁大了眼睛。
“过段日子再说,现在钱还不够。”陈永强把刚买的子弹揣进兜里。
电视机可是个稀罕物,谁家要是有上一台,准能成为街坊邻居热议的话题。
陈永强早有想买一台的想法,只是,今天卖野猪赚的钱,还不够买电视机。
他又在供销社挑了一捆结实的麻绳和一把铁铲,顺手添置了些进山必备的装备。
往回走的路上,陈永强心里想着:“得尽快把那头野猪王给解决掉。”
又在集市上逛了一会,陈永强注意到卖山货的村民明显多了起来。
榛子、蘑菇、木耳摆满了路边,还有不少活蹦乱跳的野兔山鸡。
他心下明白,这是包产到户后的新气象,村民们种完自家田地,不用再盯着工分过日子,都赶着上山寻些山货来贴补家用。
回到王桂香住处时,她已经把饭菜做好了。
屋里飘着鸡肉的香味,刘文娟正趴在桌边望着灶台。
“回来的正好,等你回来开饭。”王桂香见陈永强回来,才把炖好的鸡肉端上来。
吃过午饭,王桂香从兜里摸出一个五分钱的钢镚,塞到女儿手里:“娟儿,去小卖部买冰棒吃。”
小姑娘拿着钱,欢天喜地地跑了出去,望着女儿的身影消失在巷口,王桂香这才去把门给关上。
陈永强知道王桂香心里在想什么,走上前,一把抱住王桂香:“这几天有没有想我啊?”
现在林秀莲怀孕了,王桂香就成了陈永强的最佳伴侣。
王桂香被陈永强搂在怀里,脸颊贴着他结实的胸膛。
“想你这没良心的,要不是来卖肉,是不是就不往我这来了?”
陈永低笑:“这不是来了么。”
王桂香在他腰上轻轻拧了一把,力道不重,更像是撒娇:“就你能!”
陈永强不再客气,直接把王桂香抱上了床,手开始不老实起来,顺着她的腰线往下滑。
王桂香象征性地挣扎了两下,便也由了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正当两人意乱情迷之际,巷子里突然传来了脚步声,还有小娟哼著不成调的歌谣,越来越近。
“妈妈!我回来啦!”小姑娘在门外喊了一声,紧接着是推门的声音。
床上的两人赶紧分开,王桂香一边系着衣扣,一边应道:“哎!静儿,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陈永强也坐起身,整理着衣服。
“冰棒吃完就回来了。”她看着头发有些凌乱的母亲。
又看了看陈永强,“妈妈,陈叔叔,你们在干什么呀?”
“没没什么,屋里有点热,我跟你陈叔叔说点事。”她赶紧下炕先把女儿带出去。
陈永强穿好衣服走了出来:“桂香嫂,我先回去了,改天再来看你。”
王桂香不敢与他对视,只嗯了一声。
陈永强推著自行车离开了王桂香家,朝石门村的方向蹬去。
回到自家的院子,陈永强就先把两只鸡给放了下来:“秀莲,我回来了。”
“回来啦?今天怎么这么早?”她的目光落到陈永强脚边那两只鸡上。
“集市上碰见的,散养的,肉香,正好给你补身子。”陈永强弯腰把鸡拎到院子角落的阴凉处,用绳子把鸡脚重新拴牢,免得它们乱跑。
林秀莲走过来,伸手摸了摸鸡翅膀:“这鸡还是留着下蛋吧。”
眼下养的小鸡才巴掌大,离下蛋还早着呢。
陈永强已经拿起靠在墙角的锄头,转身往屋后的菜地走去:“不用留,一会儿你就杀一只,晚上炖了吃。现在最要紧的是把你身子养好。”
他走到门口又回头补了一句,“甭心疼,吃完了我再买。”
林秀莲没再反驳,蹲下身解开草绳,拎起一只扑腾著翅膀的鸡,朝灶房走去。
陈永强来到屋后,刚走进菜地就看见几棵白菜蔫巴巴地耷拉着叶子,边缘已经发黄枯萎。
他跨过田垄蹲下身,拨开枯萎的菜叶仔细查看:“这是怎么回事?”
这时他注意到旁边的土堆有些异样,土壤松软得不正常,还鼓起几道蜿蜒的土垄。
这是鼢鼠打的洞,当地人都管它叫“哈哈”。
这些家伙专啃庄稼根茎,要是任由它们折腾,这半畦菜都得遭殃。
“该死的哈哈!”陈永强啐了一口,“这些祸害必须尽快除掉。”
他先用锄头把鼢鼠的洞穴入口挖开。这些狡猾的家伙都躲在地下三四米深的位置,用猎枪根本奈何不了它们。
陈永强转身回家,从柴房里翻出几根老竹,坐在院子里削制起来。
他将竹片削成锋利的箭簇,用麻绳绑在柔韧的竹条上,做成一个精巧的触发机关。
这个法子还是老猎人教他的,专门对付这些地下的祸害。
“你这是要做啥?”林秀莲从灶房探出头来,手上还沾著鸡毛。
“做个竹箭陷阱。”陈永强应着,仔细调试着机关的灵敏度,“菜地里跑来了哈哈,把菜根都啃了。”
陈永强拿着做好的陷阱返回菜地,在鼢鼠洞穴入口处布下机关。
他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顺手拾起锄头继续除草。
不远处,自家屋顶升起袅袅炊烟,林秀莲应该正在灶房忙着炖鸡。
就在这时,赵老四家的方向突然传来“咚咚咚咚嚓”的文王鼓声。
那鼓声沉闷又急促,在傍晚的村庄里显得格外突兀。
陈永强直起腰,朝着赵家院子望了一眼。
自打王老栓下葬后,赵老四整个人就变得不太对劲,整天疑神疑鬼,总说身后有人跟着他。
村里人都在传,说他那日送葬时冲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赵家人见他整日魂不守舍,便认定他是中了邪,特意从隔壁村请来了位出马仙。
这会传来的文王鼓声,正是那出马仙在作法驱邪。
赵老四家中,屋内光线昏暗。
赵老四呆呆坐在炕头,整个人像丢了魂似的。
一张供桌铺着红布,桌上供品齐全:三杯酒、五摞馒头、整只的熟鸡
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头站在供桌前,身穿靛蓝布褂,正是请来的出马仙。
他一手握著文王鼓,一手拿着赶神鞭,有节奏地敲击著。
老头半闭着眼睛,摇头晃脑地哼唱着古老的神调:
“日落西山黑了天,我关上城门锁上栓”
“双脚靠香牌烧香打鼓,我请神仙”
“各路仙家听我言,赵家弟子遇难关”
“不点兵将我不喊仙,请一请,胡黄人马下高山哎~”
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盘腿坐在椅子上,听着二神的鼓声和唱词,身子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显得越来越焦灼,这是仙家在串窍、准备附体的前兆。
这女子叫胡楚瑶,才是真正的大神。
民间俗称的“狐黄白柳灰”五大仙家,胡姓对应的便是狐仙。
她的爷爷便是上一代顶有名的出马仙。传说当年因一只修行百年的老狐仙报恩,才得了这窥探阴阳、请仙落座的本事。
但这机缘并非凭空而来,顶仙之人往往命格特殊,一生注定坎坷,非孤即寡,需以自身福报承载仙家,为缘主消灾解难,以此积累功德。
胡楚瑶自小便能看见些别人看不见的东西。直到爷爷去世那年,她高烧三天,醒来后便正式踏上了这条路。
老头见时机差不多了,低喝一声:“仙家要捆窍了,红布蒙头,隔断阴阳!”
说完便拿起供桌上,那一块尺长的鲜红布,盖在了胡楚瑶的头上。
世界瞬间变成一片暗红,胡楚瑶只觉得一股强大的力量正强行争夺身体的控制权。
红布蒙顶的刹那,世界陷入一片暗红。
她咬紧牙关,准备迎接被仙家“捆窍”的失重感。
可就在这时,那股力量突然剧烈震颤起来。
供桌上的烛火无风自动,疯狂摇曳。
红布下的胡楚瑶闷哼一声,只觉得那原本要降临的力量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在她灵台深处发出凄厉的尖叫,随即如潮水般退去。
握著文王鼓的老头脸色骤变,供桌上的香火头明明灭灭,三柱长香竟然灭了!
“这”老头倒退半步,满脸不可置信,他活了几十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
红布下,胡楚瑶剧烈地喘息著,失败的附体让她周身虚脱,这是来自更高存在的威压。
几乎在同一时刻,屋后菜地里,正俯身拔草的陈永强似有所感。
他下意识地望向赵家方向,这地只一脉传承者的无意一瞥。
周身自然流转的山川气息,已如一道无声的敕令,惊退了那方试图降临的仙家。
红布被胡楚瑶自己抬手掀开。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看向惶惑不安的赵家人:
“你们赵家惹了不该惹的。他的事,我问不了。”
赵老四的媳妇张翠兰一听就慌了神,一把抓住胡楚瑶的衣袖:“大仙,这可如何是好?您不能不管啊!”
胡楚瑶轻轻拂开她的手,站起身,“能帮他的人,就在你们村里。”
“是谁?求您指点个名姓!”张翠兰追着问,几乎要跪下来。
胡楚瑶却已经向外走去,没有回头。
她只是冥冥中感应到,有股惊退仙家力量。
但她确实不知道那是谁,更看不清具体的模样。
胡楚瑶跟都头一起离开,经过陈永强家院门时,像是有某种感应,便停下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