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防来了！！！”
这一嗓子像颗炸雷，猛地劈进这压抑又紧张的小小市场！
瞬间！刚才还压抑著的嗡嗡声、討价还价声，被一种更巨大的、混杂著恐慌的嘈杂取代！
“跑啊——！”
“快散！”
“收东西！！”
昏黄的灯火被粗暴地打翻、踩灭，人影疯狂地晃动、推搡！
地上铺著的塑料布被猛地掀起，萝卜乾、腊肉、鸡蛋、肥皂稀里哗啦掉了一地，被人慌乱的脚步踩踏、踢飞！
煤油灯的火苗被带起的风吹得狂舞，映照出扭曲奔逃的身影和地上狼藉的货物。
陈江汉的心臟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他几乎是本能地，在“联防”两个字钻进耳朵的同时，身体已经像上了发条一样猛地向后弹开！
他借著人群炸锅的混乱和骤然加深的黑暗，一个矮身，几乎是贴著地皮，哧溜一下就钻进了那堆厚实的稻草垛里面！
刚把自己严严实实地塞进稻草的缝隙里，他就听见急促、沉重的脚步声和粗野的呵斥声从刚才他进入的那个路口方向传来：
“站住！不许跑！”
“抓住他们！”
“东西放下！听见没有！”
手电筒刺眼的光柱像挥舞的利剑，蛮横地劈开黑暗，在混乱奔逃的人影和满地狼藉的货物上乱扫！
光柱扫过之处，映出惊恐扭曲的脸、丟弃的货物、以及正试图翻过河沿跳船的身影。
“那边！快追！”
“拦住那个戴帽子的！”
陈江汉蜷缩在稻草垛里，屏住呼吸，身体绷紧得像块石头，只敢从稻草的缝隙里往外瞄。
他看到那个卖腊肉的汉子，怀里死死抱著他那块黑黢黢的肉，像没头苍蝇一样撞开挡路的人，闷头往运河边冲。
瘦高个票贩子倒是滑溜，帽子早就不知甩到哪里去了，露出个尖下巴，仗著灵活，三两步就窜到了河边，噗通一声跳了下去，激起一片水。
混乱中，那半块风乾的腊肉被踩得稀烂，鸡蛋碎了一地黄，肥皂滚进了泥里，那亮闪闪的手錶？
早就被它的主人不知藏到哪里去了，或是跟著主人一起消失在黑暗或河水里。
民兵们挥舞著棍棒、武装带，大声吆喝著追捕那些跑得慢的、或是捨不得货物的倒霉蛋。
叫骂声、哭喊声、物品破碎声、落水声、民兵的呵斥声交织成一片，彻底打破了运河边的死寂。
陈江汉看的直后怕，身体往后缩了缩，
突然，陈江汉感觉到背后有人喘著粗气，一回头，嚇他一大跳。
正是刚才的胖子！
胖子和陈江汉几乎脸贴脸地挤在这狭小的空间里。
一股浓烈的汗酸味和劣质菸草味混著稻草的霉味，直衝陈江汉的鼻子。
“嘘——！”胖子嚇得魂飞魄散，赶紧竖起一根胖手指压在嘴唇上，眼睛瞪得溜圆，里面全是惊恐，整个人筛糠似的抖，稻草屑簌簌地往下掉。
外面，民兵的呵斥和脚步声更近了，手电筒的光柱像探照灯一样扫过草垛边缘，几根散落的稻草在光束里纤毫毕现。
“妈的，跑得倒快！”
“这边！草垛里看看！”一个粗嘎的声音吼道。
陈江汉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连呼吸都停滯了。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旁边胖子那身肥肉抖得更厉害了，汗珠子顺著他油腻的鬢角往下淌，滴在陈江汉的胳膊上，冰凉黏腻。
一只穿著解放鞋的大脚重重地踹在草垛上！
“哗啦！”一大片稻草塌陷下来，几乎盖住了两人的头。
草屑钻进鼻孔，刺得人想打喷嚏。
胖子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像漏气风箱似的呜咽。
光柱在塌陷的缺口处晃了晃，似乎没发现什么异常。
又有民兵在远处喊：“別管草垛了！那边河里有动静！快！”
“走！追水里的！”踹草垛的民兵应了一声，脚步声迅速远去。
压在头顶的恐怖压力稍稍减轻，但陈江汉和胖子谁都没敢动，依旧保持著僵硬蜷缩的姿势，竖起耳朵听著外面的动静。
叫骂声、追赶声、水声渐渐移向运河下游的方向，手电筒的光柱也越去越远。
又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运河边终於重新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远处隱约的蛙鸣和两人粗重压抑的喘息。
胖子劫后余生般长长地、无声地呼出一口气，整个人像被抽了骨头，软塌塌地瘫在稻草里，衣服被汗浸得透湿，紧贴在肥硕的躯体上。
陈江汉也慢慢放鬆下来，但警惕丝毫未减。
“我我的娘哎”胖子带著劫后余生的颤音，声音嘶哑得像破锣，“嚇嚇死老子了”
陈江汉扫了一眼胖子，倒没觉得夸张，倒腾个米麵粮油都能判十年，何况他这种票贩子。
“小哥，咱两咱两这缘分不浅吶！我叫卢广本，贵姓吶！”胖子一边喘著粗气一边打探陈江汉的信息，
陈江汉心念一动，这死胖子卢广本看起来像是在打招呼，实则是在打探他的底细，就这名字是真是假也不知道。
“李军！”陈江汉隨口胡说道。
胖子一听陈江汉开口回应，立马顺杆往上爬：
“军哥，咱们这也算是共患难，刚才你要啥来著，喔，肉票，我匀你一张二两票，市价，要伐？我广本交你这个朋友。”
胖子说完就朝裤襠里摸去，摸出一把票证，取出个二两肉票递给陈江汉。
陈江汉瞥了一眼，要是没出这档子事，他说不定高兴换点的，现在？！
这死胖子是想把交易坐实，这样买卖双方同罪，陈江汉就不会把他给卖了！
老法师岂会贪小便宜，连忙把票推了回去，假装气急败坏说道：
“妈的，刚才把毛票跑掉了，我哪来的钱给你喔，我今晚损失大了去了！”
“谁！谁在那！出来！”一声断喝清晰地炸响，紧接著一道手电就照了过来，
陈江汉心中一凛，脑袋转的飞快，自己跟这票贩子钻一个草垛，要是两个人都被发现了，
那就是黄泥烂在裤襠里，真的说不清了，
但要是把这胖子推出去，多半是要把自己给供出来，
他小声快速地朝小胖子说道：
“兄弟，你一定要躲好，这事，哥们先扛了，要是他们没发现你，天亮了你就赶紧去趟市纺织工业局，找保卫科科长孙红军。”
“你就说陈江汉被抓了！让他赶紧来看看！”
胖子一愣“唉，你不是叫李军么！”
陈江汉瞪了他一眼，
“你別管我是谁，照我说的做，不然我向公安举报你！”
陈江汉再强调一句，
“我学过画画，保证能把你画出来！”
说完，不再看胖子反应，扭身就钻了出去。
“別动手！我自己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