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卫东闻声抬头，看到陈江汉，脸上露出惊喜又有点难为情的表情，手上动作慢了下来：
“江汉？你咋找到这儿来了？”他用手臂擦了擦额头的汗，不小心把一点油星蹭到了镜片上。
“我去教育办找你，你同事说你来这了。”陈江汉看著他狼狈的样子，有点想笑，“怎么跑食堂来了？”
苏卫东嘆了口气，手里的刀又“咚咚”剁了几下：
“唉，別提了！这两天食堂大师傅病了，人手不够，主任说我们办公室的年轻男同志都得轮流来搭把手。”
“我这才刚接班没多久，哪会剁这玩意儿啊！胳膊都快抬不起来了。”
他停下来，甩了甩髮酸的胳膊，小声抱怨，
“我这双手是拿笔桿子的，现在倒好，改拿菜刀了”
旁边一个正在切菜的大婶听见了，笑著插话：
“苏干事，我看你剁得挺好嘛！比我们刚学的时候强多啦！年轻人，多锻链锻链好！”
苏卫东只能尷尬地笑笑。
陈江汉看著他笨拙又努力的样子，想起他平时在台上主持讲话的斯文劲儿，反差实在有点大。
他忍住笑意，正色道：“苏干事，有件事得麻烦你。我想了解下高考政策，不知道你这有没有。”
“政策？”苏卫东放下菜刀，满脸疑惑，他摘下眼镜用围裙角仔细擦拭著油星，
“你中考成绩刚出来没多久，还没填志愿吧？这么著急打听高考？”
“不是我，我是帮我们大队一个知青问的。”陈江汉解释了一下。
苏卫东一听是个知青，隨即抬头，由於没戴眼镜，只能眯著眼睛说道：“知青不去知青办，跑我们这干嘛？”
“高考不是教育口的事么？”陈江汉听到这话，以为是自己搞错了，诧异地问道。
“话是这么说，但是关於知青的相关政策，我们早就交给知青办了，按道理都宣传一年了哇，怎么这会来问？”
苏卫东把眼镜带上，看了看陈江汉，嘆了口气，
“也就是你，其他人来我肯定不管，本来我的活就多，还要替知青办干活。”
苏卫东说著，又认命地抓起两把菜刀，对著砧板上的猪肉“咚咚咚”地用力剁起来，油星和细小的肉沫溅到了他的镜片上。
他一边费力地剁，一边喘著粗气对陈江汉说：
“你那个知青叫什么名字？哪个大队的？现在人在哪？”
陈江汉看他剁得实在费劲，那架势不像剁馅倒像劈柴，忍不住道：“苏干事，要不我帮你剁会儿？你这”
“不用不用！”苏卫东赶紧拒绝，停下来又擦了把汗，眼镜片更模糊了，
“不用，革命工作不分贵贱哇，再说给主任看到了，又得数落我！你接著说。
“跟你本家，叫苏若璃，就在我们向阳大队插队，在大队小学里当老师。”陈江汉见他不让帮忙，只好接著说，
“人现在在医院。她之前可能没太留意，这不想问问具体政策，比如报名有啥要求？考哪些科目？复习材料上哪找？”
“苏若璃”苏卫东皱著眉想了想，手上剁肉的力道缓了些，
“这名字有点耳熟我怎么在哪听过，喔！是不是那个因为私生活不检点被取消返城资格的那个？”
陈江汉没想到苏若璃的事，传的这么快，隨即反问道：“你从哪里听来的？”
“就几天前哇，当时知青办还开会討论来著，没到半天，公社里就到处在传了。怎么？你跟这个女同志”
苏卫东停下手里的活，斜著眼看向陈江汉，一脸狐疑。
陈江汉一脸无语，总不能跟苏卫东说自己就是这事的另一个当事人吧，
“也不能不调查不走访，光凭一些风言风语就判断一个人的好坏吧！苏老师在大队里一向都挺积极的！”
“哼，积极？”苏卫东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刀又重重落下，
“积极早干嘛去了？政策去年就传达了，各大队知青点都组织学习过！她苏若璃能不知道？我看他是压根没上心，现在看著別人考完了，又眼热了？”
他“咚咚咚”又是几刀，砧板都快跳起来了：
“报名？今年高考都快开始了！就下个月的事！他问个啥？问明年啊？”
陈江汉被他说得一怔，这才意识到时间问题：“啊对，是问明年的。”
苏卫东停下来，扶著腰喘了口气，满脸写著“我就知道”：
“明年？明年政策谁知道变不变？上面文件还没下来呢！不过大的方向应该差不多，主要还是老三届和知青，年龄放宽了些，但政审这一关”
他意味深长地拖长了调子，瞥了陈江汉一眼，
“这女同志的事，她的档案里可都记著呢！公社知青办也备了案。就算明年能报，单位推荐意见怎么写？政审能不能过？我看悬！”
他这话像盆冷水，浇得陈江汉心里一沉。
苏卫东看他脸色，嘆了口气，语气缓和了点：
“唉，江汉，不是我不帮你。政策文件我这现在真没有，都归档了。你要真想帮他问个准信儿，得去找知青办的老马。不过”他压低了声音，
“老马那人，最烦这种后知后觉、临时抱佛脚的知青，去了八成也是碰一鼻子灰。”
“我看啊，你还是劝劝你那朋友，脚踏实地，別想那些有的没的，在队里好好表现是正经！”
正说著，里面传来一声吆喝：“苏干事！肉馅剁好没？这边等著和馅呢！”
“哎！快了快了！马上！”
苏卫东赶紧应了一声，也顾不上陈江汉了，重新抡起双刀，对著那块顽固的猪肉发起了更猛烈的进攻，
一时间“咚咚”声不绝於耳，汗珠子顺著他的鬢角直往下淌。
陈江汉眉头紧锁，不来不知道，原来苏若璃这事影响这么大！
他一直以为苏若璃的心结在大队里的閒言碎语，
也一直认为是大队里卡住了苏若璃的返城名额，没想到这事竟然是公社里定的！
而且还会进档案！
怪不得，苏若璃听到高考两字的时候，会有情绪波动，
起初陈江汉以为是苏若璃也跟他一样看到了一丝希望！
现在看来，那甚至是旧事重提，往苏若璃最柔弱的地方狠狠地又扎了一刀！
陈江汉心里再次浮现苏若璃的身影，
就这么个柔弱的女生，
心里到底装了多少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