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看！”王秀猛的伸手，颤斗着捂住了王虎的眼睛，她自己的脸色惨白如纸，胃里翻江倒海，几乎要呕吐出来。
唐宁死死咬住自己的牙关，直到尝到一丝咸腥的血腥味。
胸腔深处，那强劲有力的心跳声似乎被惊醒，咚咚咚！沉闷的搏动带着一股灼热，瞬间席卷全身，仿佛有岩浆在血管里奔涌。
一种本能对眼前这极致污秽与绝望排斥的冲动！
他放在膝上的右手下意识地握紧，任由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马车并未减速，车轮碾过泥泞和不知名的秽物，在死寂的人群中分开一条路
那些流民看到这辆朴素的马车，看到车旁沉默肃杀的黑衣仆从，眼中没有惊讶，没有好奇，只有一种更深沉如死水般的麻木和认命。
他们甚至连抬起头多看一眼的力气或兴趣都没有。
就在这时，一道清冷、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奇异意味的女声，清淅地响了起来：
“观此景，当有所悟。”
李贞不知何时骑着羊驼出现在车窗边，玄色长袍在污浊的气息中显得格外刺眼。
淡淡的檀香瞬间遮掩住那恶臭气息，让唐宁不禁微微松了口气。
她目光扫过洼地里炼狱般的景象，脸上非但没有丝毫悲泯，反而浮现出深深的冷漠。
“天道运转，本是无情。春生秋杀，弱肉强食，此乃亘古不易之理。”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淅地盖过了洼地里细微的哀鸣和火焰的噼啪声，传入唐宁他们耳中，如冰锥刺入骨髓。
“凡俗如草芥，命数如蝼蚁。灾厄临头，无力相抗，便是被淘汰的渣滓。”
她抬起纤细的手指，随意地点向洼地深处那几个正围着瓦罐的男人，指向那被切割的小小肉块，“易子而食？呵呵，不过是以残躯滋养残躯，徒劳延缓几日痛苦，终究难逃一死，化为尘土。此等挣扎，愚昧可笑，却也是天道循环中最真实、最赤裸的一环。”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车厢内面无人色的三人，最终落在唐宁那张因极力压抑而显得有些扭曲的脸上，唇角那抹弧度似乎加深了些许。
“欲求仙道，首需勘破者，便是这情字虚妄！怜悯？不忍？不过是凡胎自缚的枷锁，是阻碍你们触摸天地至理、成就无上道果的最大魔障！”
她的声音平缓，却带着一种刺骨的寒意，“收起你们无谓的软弱！记住今日所见！此乃天道昭昭，无情方能证道！若连这点真实都承受不住，心生抗拒…”
她的话语微妙地停顿了一下，目光若有似无地掠过唐宁紧握的拳头，掠过他指缝间渗出的细微血丝，转而又落在王氏姐弟身上。
那冰冷的视线仿佛带着实质的重量，让唐宁感到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便不配成为自然仙宫弟子，下场，当与那树下之人无异。”李贞最后的话语轻飘飘地落下，重若千斤。
随即，她脚尖轻轻叩了叩身下羊驼，离开车窗的位置，不再理会唐宁三人。
车厢内再次陷入死寂，比之前更加沉重。
焚烧尸体的焦臭味依旧顽固地钻入鼻孔，王虎在王秀怀里无声地颤斗，泪水浸湿了姐姐的衣襟。
王秀紧紧抱着王虎，脸色惨白，眼神里只剩下无尽的恐惧和茫然。
成仙非所愿，更是条不归路。
唐宁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掌心留下了几个月牙形的血痕。
胸腔里，那诡异的心跳依旧沉重，咚咚！咚咚！
每一次搏动，那股灼热似乎都在对抗着李贞话语中那丝冰冷的无情，一股源自生命本能对污秽的排斥感，如同地火，在冰层下汹涌奔腾。
他闭上眼，洼地里那切割肉块的画面、赵六被钉在树上绝望的眼神、李贞那冰冷而欣赏的微笑……无数碎片在脑海中疯狂闪回。
天道无情？
他心中默念，一股冰冷的寒意与胸腔深处那股灼热的搏动撕扯。
如此仙人，成仙又是为何？
夜色浓重如墨，沉甸甸地压在破败的驿站上。
风穿过残破的窗棂和墙壁的裂隙，发出呜呜咽咽的悲鸣，像无数厉鬼在暗中啜泣。
驿站大堂内，几团幽绿的荧光在穿堂风中摇曳不定，倒映的人影如乱舞鬼影。
李贞独自占据着角落一张还算完整的方桌，面前摊开一卷布卷，指尖偶尔划过布卷上扭曲怪异的符文，发出极其微弱的沙沙声。
正是自仙长手中得来之物。
李贞神情专注，对这鬼气森森的荒驿视若不见，仿佛此时置身于寂静的仙山洞府。
符笼被放置在驿站正中，与李贞创造出来的萤火为伴。
唐宁、王秀和王虎三人则挤在远离门口的一堆半湿的稻草上。
驿站的墙壁四处透风，寒气无孔不入，即使靠得很近，也难以抵御那刺骨的冰冷。
王秀用自己单薄的身体尽可能地为王虎挡住风口，王虎蜷缩着睡了过去，身体一直在轻微地发抖，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白天所见那挥之不去的噩梦。
唐宁背靠着冰冷的土墙，闭目假寐。
但他根本无法入睡，胸腔深处，那不属于他的心跳，在踏入这驿站后，就变得异常活跃、躁动不安。
咚！
咚咚！
沉重而急促，仿佛感应到某种无形的威胁，在向他发出强烈的示警。
每一次搏动，都有一股微弱的灼热感蔓延开来，驱散着侵入骨髓的寒意，同时也让他清淅地感觉到弥漫在驿站里存在某种东西。
不是气味，不是声音，而是一种粘稠、冰冷、带着无尽怨恨和饥渴的气息，如同无数湿滑的触手，在黑暗中无声地蔓延蠕动，贪婪地汲取着生者的气息。
“姐…我冷…”王虎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细弱蚊蝇。
王秀将他搂得更紧，低声安慰：“再忍忍，弟，天…天快亮了…”她的声音干涩虚弱，毫无说服力。
“天亮就好了”
就在这时，靠近门口阴影处，一个倚着断壁打盹的黑衣仆从，身体突然毫无征兆地抽搐了一下！
那抽搐极其短暂，快得如同错觉，随即又恢复了静止。
然而，这细微的动静却象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引爆了唐宁胸腔内那躁动的心跳！
咚！
一声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沉重、都要响亮的搏动。
李贞忽有所觉的抬起头，望向唐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