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没有凝固。
它在王景荣那张扭曲的脸上，以千百倍的速度疯狂奔流。震惊、恐惧、狂喜万千种情绪在他眼中炸开，最终匯聚成一个即將衝破喉咙的、能为他换来泼天富贵的词——
“沈”
那个“砚之”的“砚”字，永远地卡在了他的声带里。
因为在王景荣张开嘴的千分之一秒，沈砚之动了。
没有丝毫的犹豫，没有被仇恨冲昏头脑的片刻停滯。在那一瞬间，他不是復仇的幽灵，而是一台绝对冷静、为生存和任务而运转的精密机器。
他猛地將製版室的门向內拉开，用门板狠狠撞在王景荣的身上，阻止了他后退或呼喊的可能。同时，他的左手如铁钳般探出，一把扼住了王景荣的喉咙，將他剩下的话语全部堵死，並將他整个人拖进了这个狭小的地狱！
“砰！”
门被沈砚之用后脚跟猛地踢上，隔绝了外界。
王景荣的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无法理解的骇然。他以为自己是撞破阴谋的猎人，却没想到，眼前的“猎物”不，这个从地狱里爬回来的亡魂，比他见过的任何人都更像一头野兽！
沈砚之没有看他，甚至没有在他那张充满恐惧的脸上多停留一秒。他知道，门外的田中和卫兵隨时会因为刚才的撞门声而起疑。他没有时间进行一场无声的搏杀。
他需要製造一场更大、更合理的骚乱！
他的目光，瞬间锁定了工作檯上一排装著腐蚀性酸液的玻璃容器。
下一秒，他挟持著王景荣，用尽全身力气，將他狠狠地撞向工作檯！
“哗啦——！！”
玻璃破碎的声音，伴隨著王景荣被撞击后发出的痛苦闷哼，尖锐地响起。数个容器应声而碎，黄褐色的浓酸泼洒而出，瞬间在地面和木质的檯面上，升腾起一股刺鼻的、令人窒息的白色烟雾！
“啊——！”王景荣的一只手被溅到的酸液烫伤，剧痛让他发出了压抑不住的惨叫。
就是现在！
沈砚之鬆开手，向后猛退一步，躲开腐蚀的烟雾。然后，他用尽全力，用日语朝著门外大声呼救：
“来人！快来人！有人要毁掉母版！他是破坏者！”
他的声音，充满了“德国专家”应有的惊慌与愤怒，將矛头瞬间指向了现场唯一的、正在惨叫的“嫌犯”——王景荣。
门“砰”的一声被撞开。
衝进来的日本卫兵和田中顾问，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幅景象：
製版室里浓烟滚滚，一片狼藉。他们的工厂主管王景荣，正捂著手在地上痛苦地呻吟，而那位“德国专家”，则一脸惊魂未定地指著王景荣，愤怒地控诉著。
卫兵的本能反应，是立刻用枪托將地上那个製造骚乱的人砸晕。田中则被眼前珍贵母版可能被毁的景象嚇得魂飞魄散，他衝过去，不顾刺鼻的烟雾，第一时间抢救那个盖著天鹅绒布的木盒。
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被抓获的破坏者”和“被保护的母版”牢牢吸引住的时候，沈砚之，这个“见义勇为的受害者”，正靠在门边，剧烈地喘息著，仿佛惊魂未定。
没有人怀疑他。
他胸口那个藏著真正母版的暗袋，冰冷如铁，却也滚烫如火。
他看了一眼被士兵拖出去的、已经昏死过去的王景荣，眼神里没有復仇的快意，只有冰冷的、深不见底的寒意。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王景荣没死，他的身份，就等於一颗已经拉开引信的炸弹。
他必须在炸弹引爆前，离开这里。
“田中先生，”他用沙哑的声音开口，“这里太危险了。我的工作已经完成，我必须马上离开。”
“当然，当然！多亏了您，先生！”田中检查著盒子里的“母版”安然无恙，感激涕零地对他鞠躬，“我马上安排车送您！”
“不必了。”沈砚之摆了摆手，指向外面那辆熄火的卡车，“我的司机能处理好。再见。”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以一个受惊专家的正常步伐，走出了这间他只待了不到五分钟，却仿佛经歷了一生地狱的製版室。
外面，阿四已经满头大汗地修好了“引擎”。看到沈砚之出来，他投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沈砚之只是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他拉开车门，坐上副驾驶。卡车重新发动，缓缓地，朝著工厂大门驶去。
当卡车通过大门，重新匯入上海喧囂的街道时，沈砚之才靠在椅背上，彻底脱力。
他贏了这五分钟。
但他知道，自己用这五分钟，换来了一场更加凶险、更加紧迫的追杀。
浅旭疗养院，下午四点。
收走换洗衣物的杂役，推著吱吱作响的小车，准时出现在了病房的后门。
林秀芝將自己换下的衣物，装在一个布袋里，递给了那个神情麻木的杂役。
“谢谢。”她轻声说。
杂役点了点头，接过袋子，扔进小车，便走向了下一间病房。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没有任何异常。
林秀芝关上门，回到房间，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但她的心，却在冷静地计算著。
她的计划，迈出了微小，但至关重要的一步。
在那袋衣物的其中一件衬衫口袋里，她放了一件东西——一颗纽扣。不是普通的纽扣，而是她儿子安安旧衣服上的一颗，上面刻著一个小小的、几乎看不见的帆船图案。
这是她投下的第一颗“沙砾”。
她要测试这个“系统”的反应。
如果这颗纽扣，最终隨著清洗的衣物一起，安然无恙地回到她的手上，那说明这里的管理存在漏洞，衣物检查並不严格。这是一条潜在的、可以利用的“通道”。
如果纽扣消失了，或者她因此受到了盘问，那说明这座囚笼的监控，比她想像的还要严密，这条路是死路。
一个小小的动作，却是一次精密的试探。
她走到窗边，看向庭院。周敬尧那辆黑色的別克车，还停在主楼门口，他还没有走。
林秀芝的目光，平静得如同一潭深水。
水面之下，是已经开始转动的齿轮，和那根刺向敌人心臟的、淬了剧毒的刺。
她和沈砚之，在不同的战场，用著不同的方式，却都在做著同一件事——
在敌人坚不可摧的堡垒上，找到那第一条足以让一切崩塌的裂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