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上海，是一座巨大的、由欲望和恐惧驱动的复杂机器。而今夜，这台机器的齿轮，开始发出令人牙酸的、疯狂的异响。
极司菲尔路76號，第一处副处长办公室。
周敬尧的办公室里，烟雾繚绕，却不像杨喆据点里那般狂躁，而是一种冷静到结冰的压抑。他面前站著一排神情肃穆的行动队小队长，但与以往不同的是，每个小队长的身边，都跟著一个穿著西装、戴著金丝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帐房先生。
“都听清楚了。”周敬尧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一样扎进每个人的耳朵里，“从现在开始，你们的任务，不是去抓人，是去查帐』。”
他將一份名单扔在桌上。
“这上面，是杨喆手下所有能沾到钱的生意：地下钱庄、当铺、烟馆、赌场。我的要求是，带著我们的人，配合警察局和侦缉队，以涉嫌资助重庆恐怖分子』的名义，查封上面所有的商铺。”
他走到一名行动队长的面前，用手指点了点他身边那位帐房先生的胸口。
“你们负责破门，他们，负责清点。我不要尸体，我只要帐本、黄金、美金和法幣！我要杨喆在天亮之前，变成一个连买一碗阳春麵的钱都掏不出来的穷光蛋！”
“处座那边”一名心腹迟疑地开口。
周敬尧瞥了他一眼，眼神里的寒意让对方瞬间闭嘴。
“万处长那边，我会亲自匯报。”他冷冷地说，“我会告诉他，我不仅能剿灭军统的叛徒，还能为帝国』和政府』，追回一笔被侵吞的资產』。现在，都给我滚出去，把事情办得漂亮点！”
隨著他一声令下，一部高效而冷酷的“金融绞杀”机器，开始在上海的夜色中，全速运转。
与此同时，在法租界一处不起眼的民宅內，杨喆正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老虎，焦躁地来回踱步。
一个又一个坏消息，如同雪片般飞来。
“老板！我们设在英租界的恆通』钱庄，被周敬尧的人带警察抄了！帐本和现钱全被搬空了！”
“老板！城西的几个场子也被封了，他们的人进去之后什么都不干，就抢保险柜！”
杨喆的眼睛，已经红得像要滴出血来。他瞬间就明白了周敬尧的毒计。这不是黑帮火併，这是要活活地渴死他、饿死他！
“好好一个周敬尧！”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脸上浮现出一丝狰狞的、疯狂的笑容，“他不是喜欢钱吗？他不是靠著鬼钱』才坐上今天这个位置吗？老子就让他尝尝，被自己的钱噎死是什么滋味！”
他一把拉过一个心腹，在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嘶吼道：
“去！把我们藏在三德坊』外面仓库里的那批次品』拿出来！”
所谓“次品”，是第一批印刷出来、因为油墨和纸张问题存在明显瑕疵、极易被专家识別出来的“鬼钱”。这批钱本应被销毁，却被杨喆偷偷藏了一部分，以备不时之需。
“分下去！让兄弟们今晚都出去快活』！去霞飞路的金爵』，去虹口的云和馆』，去所有周敬尧和他那帮汉奸的地盘！给我！使劲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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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这”心腹大惊失色，“这批钱一用，不就等於告诉所有人，我们在用假钞吗？”
“就是要让他们知道！”杨喆的表情扭曲得像个恶鬼，“他周敬尧想掐死我？我就往他嘴里塞一把沙子！我不仅要让他颗粒无收，我还要让他背后的日本人知道，他周敬尧连自己印出来的钱都管不住！我要让整个上海滩，都对从他地盘上流出来的钱，產生怀疑！去！快去！”
一场针对敌人信誉和经济基础的“金融反噬”，拉开了帷幕。
仓库里，煤油灯的光晕，將沈砚之的脸映照得明明暗暗。
苏明远和阿全刚刚带回了最新的情报，两人的脸上都带著难以置信的震撼。眼前发生的一切，比他们所能想像的最疯狂的江湖仇杀，还要诡异和激烈。
“砚之，这两条狗，是真的咬疯了。”苏明远的声音有些乾涩，“周敬尧在抢钱，杨喆在撒钱。现在整个租界的黑市都乱了套，到处都在传76號的钱是假钱，人心惶惶。”
阿全在一旁补充道：“杨喆这招太损了，但他也撑不了多久。周敬尧这一招釜底抽薪，不出三天，杨喆手下的人没钱拿，自己就散了。”
沈砚之静静地听著，手指无意识地在一张空白的报纸上，轻轻地画著什么。
“不能让他败得这么快。”他轻声说，像是在对自己说，“一条没有了牙齿的狼，是吞不掉老虎的。”
他抬起头，看向苏明远。
“苏大哥，又要麻烦你的兄弟们了。这一次，我们要同时给两边，各送一份情报』。”
他將那张报纸推到桌子中央。
“去找一个绝对可靠的渠道，匿名告诉76號的人。就说，杨喆的心腹手下，今晚十一点，会在卡德路的一家当铺里，提取之前藏在那里的一箱硬通货』——三十根金条和两万美金。这是杨喆准备用来买重武器，做最后一搏的钱。”
苏明远立刻明白了。对於正在进行“金融围剿”的周敬尧来说，这批黄金和美金，就像是漆黑海面上的一座灯塔，是他无论如何都想得到的战利品。
“然后呢？”苏明远追问。
“然后，”沈砚之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光，“再通过另一个渠道，告诉杨喆。就说，周敬尧今晚从三德坊』那里，秘密接收了一批最新印製的、质量完美的鬼钱』。为了安全，他没有运回76號，而是暂时存放在了苏州河畔，一个属於日本黑龙商社』的仓库里。守备很严，但凌晨一点，正是守卫换班、最鬆懈的时候。”
阿全倒吸一口凉气。
这两个情报，就像是两个淬了剧毒的诱饵，精准地拋向了两条已经饿疯了的野兽。
一个，是能救命的真金白银。
一个，是能翻盘的、对方的命根子。
无论周敬尧还是杨喆，都绝对无法拒绝这样的诱惑。
“我明白了。”苏明远重重地点了点头，他已经不再去问沈砚之是如何想出这些计谋的了。他只知道，自己正在见证一个復仇之鬼，如何用智慧，將整个上海滩搅得天翻地覆。
子夜十点半。
极司菲尔路76號，周敬尧接到了来自內线的紧急密报。
“金条？美金？”他的手指在桌面上兴奋地敲击著，眼中贪婪的光芒一闪而过。这不仅能彻底断了杨喆的后路，这笔钱，更能悄无声息地流入他自己的口袋。
“传我命令！”他拿起电话，“让王牌行动队一组准备！今晚，我要亲自去拔掉杨喆的最后一颗牙！”
几乎是同一时间，在城市的另一处阴沟里。
杨喆也得到了那个让他血脉賁张的情报。
“黑龙商社的仓库？新印的鬼钱』？”他猛地站了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走了两圈，最终停下脚步，眼中爆发出赌徒般的疯狂光芒。
如果能劫下这批钱，不仅能解决自己的燃眉之急，更能狠狠地打在周敬尧和日本人的脸上！这是一场足以扭转乾坤的豪赌！
“召集我们所有剩下的、带种的兄弟！”他嘶吼道，“把所有能响的傢伙都带上！今晚，老子要干一票大的！要么我们发財，要么大家一起死！”
上海的夜，从未如此喧囂。
两支装备精良的队伍，在同一位“导演”的无形指挥下，正从城市的不同角落，扑向两个截然不同的、却又同样致命的“舞台”。
一场由偽钞点燃的血色风暴，即將在黎明前，达到最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