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郊野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要想有个舒适的休息环境,明显不显示。
这时候,也就显示出了厢车的优越性。
不说能多保暖,但至少能够遮风。
随着镖局的人开始生活造饭,同行的其他人也默默的拿出了自身携带的干粮。
多数都是炊饼、馒头之类顶饱的食物,条件好一些的,能够搭配上一些肉干。
只是跟随镖局同行的几人中,都是普通人,那对夫妻也只是吃着早已发硬的炊饼,而拼车都拼不起的那几个书生更不用多说。
就连陆离自己,吃的炊饼。
毕竟是临时起意,生怕昨晚引发的动静太大,来不及清理现场的痕迹会遗留下蛛丝马迹。
故而此次前往南阳县同样也存在着避避风头的意思。
看着那些吃饼夹肉的镖师们,陆离不为所动。
武者需要蓄养气血,自然顿顿少不了肉食。
他有黑影能够补充气血生机,对此倒是没有什么太大的须求。
故而在其他人看着镖师们吃肉时暗暗咽口水的时候,陆离只是和镖局的人借了点热水,将热水泡软的饼子一点点喂给张氏。
夜晚的野外很安静,众人围着篝火,默默吃着简单的晚饭,除了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牲口偶尔的响鼻,四周一片寂静。
只有远处不知名的夜虫时断时续地鸣叫,更衬得这荒郊野岭的夜晚格外空旷。
说起来,陆离亦是第一次在野外过夜。
要说不警剔,是完全不可能的。
实际上,警剔的并不仅仅只有他一个人。
还有那对赵姓夫妻亦是如此。
他们坐在稍远些的地方,紧紧靠在一起,不时警剔地四下张望,显然对这露宿野外的环境感到不安。
刘镖头端着个粗陶碗,吸溜着碗里被泡成一团糊糊的炊饼。
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周围黑黢黢的山林轮廓。
他咽下最后一口食物,抹了把嘴,沉声道:“都抓紧时间休息,守夜的打起精神!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夜里都警醒着点,尤其是……”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规矩大家都懂,不管是听到什么,或是看到什么,都莫要单独行动,更不许擅自查看!”
这番话,让几个搭车的书生和那对夫妻脸色都白了白。
在这世道,这话意味着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
唯独只有陆离面色如常。
很快,吃过饭食之后,便是休息的时候了。
荒郊野岭并无啥娱乐活动,更何况绝大部分普通人都习惯天黑就睡觉,只有有钱人家才会夜夜笙歌。
这时候,陆离看见刘镖头抓着一把不知名的粉末细细的洒在了周围,而后又绕着车阵仔细检查了一圈,尤其关注牲口的状态。
见那些拉车的骡马虽然疲惫,但并无明显的焦躁不安,他紧绷的脸色才稍稍缓和了些。
随后又拿出一把线香,一一点燃,插在地上、
见此,陆离顿时心中生出了几分好奇。
待刘镖头巡视到靠近车厢附近时,他轻声开口问道:
“刘镖头,方才见你撒的那些粉末,可是有何讲究?”
刘镖头闻声停下脚步,看向陆离。
虽然陆离这一路上沉默寡言,但眼神清亮,照顾母亲细致入微,不似奸猾之徒。
加之此刻问得诚恳,便也难得地多了几分谈兴。
当即走到车旁,借着篝火的光,从腰间的一个小皮囊里又捏出一点粉末,摊在粗糙的掌心上。
“小哥眼力不错。”
刘镖头展示着手心之物:“这不是什么稀罕物,是香炉灰混了陈年的糯米粉,再加了点雄黄和几味辟邪的药材,混合磨成的粉末。”
这玩意能对邪祟有用?
陆离愣了愣,但并没有打断对方的谈话,只是静静的听着。
“你不是走镖的,不明白走镖的规矩,荒郊野岭露宿,尤其是这种前不巴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得先撒上一圈,算是划个界,点香算是打声招呼,只是借宿一宿,彼此井水不犯河水。”
还有这规矩?
陆离来了兴致。
仔细看着那粉末,果然能闻到一丝极淡的草药和雄黄混合的气味。
“有用吗?”
“有没有用不知道,但求个心安,也是老祖宗传下来的经验。”
刘镖头将粉末收回皮囊,解释道,“香炉灰受人间香火,自带一股阳气;糯米粉,尤其是陈年的,据说不招那些阴晦之物喜欢,雄黄自不必说,驱蛇虫,也辟邪。这几样东西混在一起,气味虽然淡,但对我们这些常走夜路的人来说,算是个警示,也能让一些道行浅的玩意儿不愿靠近。”
他顿了顿,指了指营地中央燃烧的篝火。
“你看这火,不单是为了取暖造饭。火乃至阳之物,能驱散夜间的阴寒湿气,旺盛的火光和人聚在一起的热闹人气,本身就是一种保护,所以走镖的另一个大忌,就是夜里随意熄灭火堆,或者远离人群单独行动。”
这时,旁边那对赵姓夫妻和稍远些的几个书生也都被吸引了注意力,悄悄竖着耳朵听。
听到这里,赵氏忍不住小声问:“刘镖头,这野外……真那么不太平吗?”
刘镖头看了她一眼,又扫过几个脸上带着惧色的书生,哼了一声:
“这世道,城里都能有妖魔邪祟出没,何况是这荒山野岭,有些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走南闯北十几年,稀奇古怪的事儿也见过几桩,今个就和你们说道说道。”
或许是夜色深沉,篝火摇曳,容易让人放下心防,也或许是出于提醒这些同行之人的目的,刘镖头难得地多说了几句。
“就说早些年,我刚开始走镖的时候,也是在这种季节,路过一片老林子。”
刘镖头压低了声音,篝火的光映在他脸上,明暗不定。
“那天天黑得早,我们也是象这样找了个背风的地方扎营,守夜的是个老趟子手,经验丰富。到了后半夜,他隐隐约约听到林子里有女人哭哭啼啼的声音,时远时近,听着煞是可怜。”
几个书生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赵氏也往自己丈夫身边靠了靠,唯独只有陆离脸上依旧带着好奇。
“那老伙计心里嘀咕,这荒郊野岭的,哪来的女人?他记着规矩,没敢贸然过去查看,只是紧握了腰刀,死死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那哭声越来越近,似乎就在营地外的黑暗里,甚至还夹杂着求救声,说什么脚崴了,求过路的行个好帮帮她。”
“老伙计硬是忍着没动,还把我们其他人都叫醒了,我们一群人拿着家伙,盯着那片漆黑,哭声持续了差不多一炷香的功夫,见始终没人理会,才渐渐远去了。第二天天蒙蒙亮,我们壮着胆子去声音传来的地方查看,你们猜怎么着?”
见众人都侧耳倾听的样子,刘镖头换了阴森的语气:
“那地方是一片烂泥塘,边上只有一些野兽的脚印,根本没有人走过的痕迹。要不是我们好几个人都听见了,真以为是自己做了梦。”
“后来问了当地人才知道,那一片以前是个乱葬岗,战乱时候死过不少人,常有过路的人听到怪声,若是心善或者好奇过去查看,多半会陷进泥塘里,再也出不来。”
“所以我才说,夜里不管听到什么、看到什么,只要不是实实在在的刀剑架到脖子上,都别轻易离开营地,更别单独行动。”
阴森的语气搭配这幽暗的环境,着实能够引起人心中的恐惧。
这番话下来,除了镖局的其他人和陆离,剩下的基本都被吓得不轻。
一个书生声音发颤地问:“那……那这里会不会也有”
闻言,刘镖头嗤然一笑,拍了拍腰间的刀。
“所以才要划拉个道,先礼后兵,真要有不长眼的,咱们的拳头和家伙也不是吃素的。”
“放心吧,寻常的鬼祟妖邪,也怕血气旺盛的活人,尤其是练武之人,真要是有不开眼敢硬闯的,那就刀剑说话!我们长风镖局走镖,靠的可不光是懂规矩。”
他这话说得掷地有声,倒是让众人安心了不少。
只是陆离却并不这么认为。
如果没见过青衣邪祟和花灯娘娘那种级别的,或许他还会相信对方说的话。
可在见识过了两者的层次之后,他就能断定对方这话大部分是用来糊弄普通人的。
要么就是对方的层次太低,并没有真正接触过那种邪祟。
哪怕是最低级的游祟。
没有发现陆离的异样神情,刘镖头继续科普。
“当然,除了这种装神弄鬼的,野外还有些其他的忌讳。”
“比如,夜里如果有人喊你的名字,尤其是在你半睡半醒的时候,别轻易答应,得先看清了是谁。”
“又比如,如果看到远处有灯火,象是人家,但走着走着发现总是离得很远,或者突然消失了,那多半是鬼火或者迷障,别傻乎乎地追过去。”
“还有,下雨天赶路,如果遇到小孩或者女人单独在路边,尽量别搭理,能绕开就绕开。”
“住店的时候,如果房间里有镜子,最好用布盖起来,尤其是不能对着床,如果夜里听到屋顶或者窗外有奇怪的声音,但确认外面没人,别好奇开窗查看……”
林林总总下来,倒是说了不少。
基本都是些走南闯北积累下来的民间禁忌和经验之谈。
有些听起来颇有道理,有些则带着浓厚的迷信色彩。
但无一例外,都是底层民众在应对不可知危险时,总结出的生存智慧。
陆离听得十分认真,但心头的疑惑也不少。
对方既然身为入劲武者,按理来说,应该不可能不知道邪祟的事情才对。
可从头到尾的言语,却没有丝毫的提及,只是讲述了一些和民俗有关的事情。
这明显有些不太对。
念及至此,陆离索性拱了拱手,朝着刘镖头道。
“感谢镖头答疑,只是还有一事不明,在下亦曾于黑煞门中学习过一段时间,也大抵听说过一些邪祟妖魔的传闻,之前听门中的师兄弟们提及过游祟二字,不知镖头能否解答?”
听到这话,刘镖头脸上的神色变了变。
“你在黑煞门学过?”
显然他也是知晓黑煞门的名头。
陆离平静地点点头:“待过一段时日,只是未有所成。”
刘镖头沉吟片刻,然后道:“既然小哥是门里人,那有些话,倒也不必全然用糊弄外行的那套来说了。”
他抓起一把泥土,在掌心搓了搓,眼神锐利地扫过周围漆黑的夜色。
“游祟……你既然听过,就该知道,那玩意儿和我刚才说的不太一样,两者其实本就不是一个东西。”
“寻常的民间的手段,有几分用处尚且未知,但真正的邪祟,是已成了气候的玩意,寻常手段效果有限。”
陆离点了点头。
这话倒是在理了。
就拿纸童子来说,除了养血阶段以外,哪怕是入劲武者,看到这东西也只有逃跑的份。
普通人对上则是更加不用说了。
在野外真遇到这玩意,光撒些香灰糯米有啥用。
那玩意连阳光都不怕,更别说怕火了。
到目前为止,在陆离的实验中,除了气血劲力以外,基本上没有什么凡俗的东西能够对纸童子造成伤害的。
“游祟,算是邪祟里最常见的一种。”
刘镖头语气沉肃。
“正常来说,这类玩意依附于特定地界或是死气煞气浓重的地方,如同水中的浮萍,随风飘荡,游弋在荒郊野岭、古墓废墟,而且手段还异常诡异。”
“最棘手的是,不少游祟都擅长迷惑心神。”
“就拿我刚才讲的那些故事来说,如果真是游祟作怪,那老趟子手听到的哭声求救声的时候,根本就不可能反抗的了,只会迷迷糊糊的中招。”
“那一般遇到是该如何应对?”
“首要便是紧守心神,气血旺盛、意志坚定者,天然对其有抗性,所以我们练武之人,重要的便是气血,气血如炉,面对邪祟,也不至于等死,也没那么容易会被迷惑。”